“老丈年紀長,爵位高,見識也廣啊。”黑夫誇了老農一句,老農卻滔滔不絕起來。
“最先來的是韓王安,隊裡鼓著鄭衛之音,管溝渠的鄭君還來接他,在橋邊稽首,說自己再也不能做韓王的臣子了,說的可動情了,對了,當時虜了韓王的,就是上個月剛來的內史……他的氏是什麼來著?”
“葉。”黑夫替他接了下去。
“沒錯,就是葉!”
老農用獨臂拍著自己頭髮花白的後腦勺,笑道:“之後過了幾年,趙王也來了。趙王據說是個娼婦之子,大王對趙國也最不客氣,讓他穿著大布之衣,牂羊之裘,連車駕都沒,一路走著入關的。千餘里下來,鞋履已經走沒了,滿腳是血,一步一稽,血印子就留在了橋上,可惜車行人踩,現在已看不見了……”
他又露出了缺了許多的牙:“老朽不可憐他,我也恨趙人,我這右手,就是四十年前,在長平丟的!”
聽說是跟著武安君白起打過長平之戰的老卒,黑夫不由肅然起敬,請老農在車上坐下,也不嫌他嘮叨了。
老農對黑夫的態度很滿意,他這年紀,這經歷,與王翦相當,別說是個左庶長,就算是當朝丞相來了,他也不一定會給好臉色。
“不過話說回來,吾等也沒少殺趙人,四十多萬,殺紅了眼,頭顱堆滿了山谷,屍體也埋不完,最後連丹水都堵了。可這趙人,總是像地裡的莊稼,永遠殺不完,這邊斬了一茬,邯鄲又長出來一茬。也罷也罷,要論仇怨,趙人恨秦人,還更甚些。”
“再之後是魏王,魏王哭的那叫一個慘啊,我聽說他的都城被大水淹沒,沖垮了,死了好多人,街巷能開船,地也沒法種,真是可悲。”
滅魏之戰黑夫有參與,並見過魏王向王賁投降的場面。
“隨後是楚王……他叫什麼來著,兩字的,楚音拗口,我不記得了。楚國是大王巡視東方後,順便帶回來的,還有數千楚人,女的都是嬌小女子,男的都是鮮冠組纓,絳衣博袍。不過依老朽看,那麼高的楚冠,戰場上正好是箭靶子,休說女子,連男子都有一副那麼細腰,怎麼打仗啊?難怪一直被大秦攆著跑。”
“還有去歲被擒來的燕王喜,人數最少,穿著刑徒的褚衣,我別的不記得了,就記得那數百匹繳獲的東胡好馬。”
“最後,便是這齊王了……”
灞橋老農的話,讓黑夫想到了課本上學過的一句話: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剽掠其人,倚疊如山。一旦不能有,輸來其間……
老農說的口乾,黑夫笑著將自己的皮壺遞過去,老農喝了一口,抱怨說這怎麼不是酒啊。
他們說話間,大部分人馬已過,齊王的車駕也來了……
……
齊王建是主動投降的,待遇比趙王遷好一點,還有車馬坐,只是那車上別說華蓋,連帷幕都沒,可能是故意要讓他接受秦人鄙夷的目光吧。
在黑夫眼中,齊王就是個年邁的胖子,高冠博帶,一身紫衣,雖然在古板的秦國,紫色非正,但齊人偏就喜歡,舉國上下,紫衣最貴。
齊王車駕前後,除了押送他的秦兵外,還有幾個大夫模樣打扮的人,他們可沒車坐,只能走路,幾人走不動了,也不顧君臣禮儀,拉著齊王的車轅借力。
唯獨一個高個的齊人大夫,卻昂首挺胸走在馬車前,黑夫瞧見他手上還戴著鐐銬。
來到灞橋前,此人卻停下了腳步,抬起滿是血絲的眼睛,看著遠方若隱若現的咸陽城,露出了一絲悽慘的笑。
他似乎下定了決心,幾步搶到前方,攔住了齊王建的馬車!
趕車的秦吏連忙勒住了馬,又讓守橋的秦卒來將這人趕走。
此人卻死死拉著橋頭的華表,大聲道:
“下臣曾對大王說過,齊地方數千裡,帶甲數十萬。而三晉壯士,皆不降秦寇,而在阿、鄄之間者數萬,王收而與之十萬之眾,使復三晉之故地,則臨晉之關可以入矣。楚、燕大夫,不欲為秦虜,而在城陽者數百,王收而與之十萬之師,使收楚故地,則武關可以入矣!如此,則齊威可立,五國可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