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帶屬於南楚,安陸口音應能聽懂,但隸臣妾們卻面面相覷,沒有人回答,過了半響,才有個形容枯槁的獨臂隸臣高高舉起僅存的右手道:
“將軍,吾等是揚越、幹越人,多不知夏言,聽不懂的!”
“原來如此。”
黑夫恍然大悟,難怪這群人身形偏矮小,還有不少頭髮剃短,面上有紋,本以為是受了刑罰的,其實是斷髮文身的越人……
越人是南方分佈最廣泛的族群,除了會稽那邊中原化了的于越,也就是越王勾踐的後裔們外,還有許多分支,中原人稱之為百越。
而在江西,越人主要有幹越和揚越兩支,都不通夏音,他們的語言,甚至與古漢語壓根不是一個語系,反倒同後世的泰語同出一源。
“你叫什麼?”黑夫點了那個獨臂的青年越人出來。
“我叫鳩覺。”青年人面板黝黑,身上滿是龍蛇紋身,脖子上還扣著一個木鉗,手臂從肘部以下,都不翼而飛,只留下一個猙獰的傷疤。
“你為何會說夏言?”黑夫問他。
“小人的母親是本地嫁過去的楚人。”
鳩覺回答道:“我過去是自由身,住在番水,故而會說。”
“你本身自由人,之後為何成了彭澤君的隸臣?”
鳩覺朝地上唾了一口:“去年秋天,我隨族人來彭蠡澤捕魚,結果被彭澤君的徒屬擒獲,被抓回來套上木鉗,做了奴隸。”
狩獵奴隸,也是楚國江南封君的一大樂事。
黑夫問道:“彭澤君的隸臣,是要做到老麼?”
“做到老死,或做到累死,故我數次逃走。”
鳩覺展示了自己的後背,但見上面滿是乾涸的血痂疤痕,像豇豆一般。
“我不甘心如此,便試圖在幹活時逃走,彭澤君放獵犬追我,咬掉了我的手臂,之後又將我抓回來毒打……”
他一邊說著,一邊流下了眼淚,那次受傷如此之重,被扔在稻草堆裡等死,最後竟僥倖活了下來,鳩覺咬牙道:“故將軍攻滅了彭澤君,我高興得哈哈大笑!”
“善。”
黑夫點了點頭:“從今日起,你便有個恢復自由的機會,做我的譯者,每個月有足夠吃飽的糧食,半年之後,我便能給你自由,若是表現好,我還會贈你錢帛,讓你回家去!”
鳩覺大喜,在脖子上的木鉗被解除後,朝黑夫行禮,他雖然少了一隻手,卻還是整個人伏到了地上,還親吻了黑夫的鞋尖,或許這是越人的習慣?
黑夫讓他起來道:“替我用越語告訴這百名越人隸臣,只要他們為我幹活,我便不會虐待眾人,同樣是半年後,所有人都能恢復自由!”
鳩覺將黑夫的話複述了一遍,越人們先是一愣,然後便手舞足蹈地歡呼起來,本來要做一輩子隸臣妾的他們,卻在半年後就能獲釋,豈能不樂?原本灰濛濛的眼神,也多了幾分神采。
與其他們不斷萌生逃跑的意圖,不如給其希望,為自己當半年牛馬,到時候他也完成任務離開江西,越人們也各歸其家,皆大歡喜。
黑夫讓鳩覺做翻譯,一個什長為督工,負責監督這批越人,又令利鹹道:“讓工匠趕製幾個踏碓,叫這些隸臣妾每日舂五個時辰的米,如此,便不愁沒米下鍋了!”
就在黑夫將彭澤君府邸、財物、糧食、隸臣妾統統照單全收後,外面守城邑的東門豹過來稟報黑夫,說昨夜率先投降秦軍的徐族有數人來求見……
“大概是來邀功討價的。”
彭澤邑是黑夫的立足之地,今後數月,他的糧食運轉都要靠這裡,若是進取不利,這裡又會變成他的退路,所以必須同本地氏族豪長搞好關係,不然他縱然控制城池,也無法掌握廣大里閭。
黑夫笑道:“讓他們進來罷,我雖然只是個別部司馬,但臨時任命個把假嗇夫、假三老的權力,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