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瘋子。他瘋瘋癲癲叫著喊著,不多時又笑了起來。那群人將他按在女孩的屍體前,企圖讓他認罪,瘋子看清了女孩赤|裸而蒼白的面龐,看清她殘留著痛苦與恐懼的面龐,口中呀呀叫喊著,眼裡泛過一絲痛惜和驚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企圖撲上擦拭她臉上的汙穢。
見他這個動作,旁人誤會了多半,立時大喊道:“就是他!這個人渣!禽獸!”
說著,人們罵罵咧咧地將這個瘋子提了起來,將他毫不留情地放倒在地面上,惡狠狠地施以拳打腳踢,瘋子好像不覺得痛似的,仍然悽切惶然地想往女孩那邊爬。他一生沒有過妻女,最喜歡的便是小孩子,但這個女娃娃為什麼就不動了呢?
他用他智慧有限的、不清楚的大腦想了許久,並未思考出這件事的結果。死亡接踵而至,慢慢地,他也爬不動了,最重的一記腳踢正好磕在他後腦,將他的腦袋踢得凹下去一塊,瘋子口中立時噴出了一些白沫,緊接著抽搐幾下,不動了。
“死了死了!死得好!人渣!”還要人在罵罵咧咧,但有人一看他們將這人活活打死了,不由得有點畏懼,一個接一個地想要往回走,渾不在意似的。
很快,這一小片割空的玉米地邊的人就走空了。
唯獨玄龍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垂眼默默地看著地上已經失去生命的兩個人。
片刻後,天空中烏雲翻湧,漸漸下起一點小雨來。沒過多久,雨越下越大,已成滂沱之勢,玄龍任憑雨水淋濕自己的頭發與衣襟,仍然不動半步,只等那雨水將女孩子身上的汙穢洗淨,將瘋子身上的血痕沖刷幹淨後,這才蹲下去,默默給女孩穿上衣服,再脫了自己的外袍,將瘋子的屍體也包裹住。
“那些人不知道……這瘋子是個太監嗎?”身邊隱約有人聲,是慣常的冷淡又帶一點調侃的味道,此刻聽來卻不無嘲諷,“這小姑娘身上這麼多髒東西……卻絕不是一個人做下的事。”
玄龍沒有回頭,只問道:“是誰幹的?”
冥府判官一身沉紫衣衫,默默撐一把傘立在他身後:“是學堂中的人。本來今天躺在這裡的人,應當是姚非夢。只是這個世界中,你將花珏護得太好,別人無從對他下手,這個命數便轉嫁到了這個小姑娘的身上。”
“姚非夢十歲起便開始受到同窗霸淩,教書先生不管,甚至還包庇惡行,私塾中唯有一個亓官肯護著他,對他好,兩個人年紀小,彼此都生出一些情意——就像你和花珏一樣。
“但是亓官十五歲時抗不過父母命,只能跟著搬遷去了杭州,從此兩人再也沒見過面。”判官冷靜地道,“亓官不是你,你是神靈,是無所不能的嘲風大人,你替花珏打架,能將人打得頭破血流,亓官卻不能,他只能在姚非夢捱打時,多護著他一些罷了。搬家時,你去跟家中人說話,能勸服他們讓你留在江陵,但亓官拗不過,最後是被綁著去了杭州——這種命,你讓兩個半大孩子怎麼破解?”
玄龍沒有說話。
判官輕聲道:“這種事,你只能慶幸你的心上人小時候沒遇到,花珏身邊都是好人,所以他不曉得凡塵的可怕之處。”
玄龍仍然沒有說話。
判官嘆了口氣:“將雨停了罷,雖說這幻境當不得現實,我們還是將這兩個孩子各自帶回去罷。”
玄龍便和判官一起,去近處尋了個擔架,先將女孩的屍體送回了家中。瘋子沒有家眷,他們便就地挖了個坑,為他造了一個墓。判官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將這幻境中的時間停了下來,街面上行人都呆呆愣愣地不走動了,只剩下他們兩個的腳步聲。
事情辦完,玄龍這才開口:“你怎麼進來了?”
判官努了努嘴,伸出手指往天上指了指。玄龍順著他的指向看過去,發覺天空中裂出了一道縫隙。
“我們將蜉蝣筆造出的幻境,稱作鏡花水月。這麼幾千年來,卻是鏡花水月第一次出現裂隙,也是第一回 被人強行逆改。”判官道,“我知道你們看過一隻白鳳凰的命,也看過了睚眥殿下的命,發生的便已經發生了,即便主人公換成了你們自己,你們仍然無法阻止已經發生的過去,事情依舊會按照原來那樣發展,直到蜉蝣筆的持有者在幻境中死亡。”
“現在卻不一樣了,你們這個幻境出了問題,一旦像現在這樣與原先的發展對不上的時候,鏡花水月便會破裂。”
玄龍問:“花珏呢?”
“他不會有事。”判官搖搖頭,“我只是來告訴你們,你們可以出去了。這個鏡花水月已經到頭,花珏也不必死。”
玄龍點了點頭,這便回到姚家院落中,準備將花珏接回去。判官在山下等他。
花珏很聽他的話,說早睡果真早睡,擠著床角睡成一團,蜷縮得緊緊的,旁邊留著給他的位置。玄龍輕輕叫了一下他的名字,見他沒有醒,便將他打橫抱起來,抱在懷裡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