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笑著擺了擺手:“我們私下說話,你不必拘束,我們不是外人。”
徐平謝恩,神色有些尷尬。這個度很不好拿捏,隨便了讓皇上覺得不守禮儀,過於拘束了又讓他覺得生分,這種應對真不是徐平擅長的。
好在趙禎知道徐平的脾性,也不強求,問道:“下午談論政事,呂相公說起了三司公吏的事情,說是你太過獨斷,不許其他人插手。呂相公的意思,你這樣恐落人話柄。”
“確有此事。先前三司的公吏勾結舞弊,牽連到了許多朝中權貴大臣,不過一是沒有實據,再一個涉及太廣,最後便不了了之。為了此事,判鹽鐵勾院的鄭戩還跟我鬧了不少日子的脾氣,實在追查不下去才算了。這次公吏分配衙門,我怕重蹈覆轍,便以兵案按照各公吏學習時的表現為根據,直接分下去了,沒讓別人插手。至於落人話柄,其實這事情只要我做,怎麼處置都是會讓人說的,畢竟公吏裡還有不少官員子弟。”
其實最重要的原因,是徐平怕各司官員在培訓的時候就各自拉攏,把跟自己有關系和聽自己話的拉入自己衙門,培育根基。尤其是開拆司的呂公綽幾乎不掩飾這一點,徐平便幹脆由兵案統一分派,把關系近的人特意打散,那個陳正平更是被發派到了城外場務去。
這些細節趙禎自然不知道,也不可能讓他知道,有的事情能說,有的事情不能說,官員心裡都是有數的,不然自己會招來無窮煩惱。如果讓趙禎知道了下面官員如此明目張膽地拉幫結派,必然會興起風浪,而徐平手裡又沒有證據,到時候自己尷尬。
聽了徐平的話,趙禎道:“你如此說,我心裡就有數,此事你盡管去做,不用管別人說什麼。寇瑊已經年老,三司的事情你多管一些,要勇於任事,不要有顧慮!”
徐平實在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只好道:“臣一定用心!”
“三司交到你的手裡,我也放心。從上月驅逐了舞弊的公吏,這個月京城場務收入多了三十多萬貫。每月三十萬貫,一年就近四百萬貫,朝廷歲入才多少?觸目驚心!”
這件事情趙禎在朝堂上沒有說,也沒有責問大臣,但並不代表他心裡不在意。這個時候說起來,猶自憤憤不平,聲音都高了起來。
其實真要抓得嚴,每個月能夠多出五十多萬貫來。不過物極必反,徐平有意放寬鬆了些。免得讓下面人不滿,給他們填補以前虧空的機會,也給後面上漲留下了空間。
一年這麼多錢,當然不都是被官吏貪汙了,更多的是白白浪費掉了。每貪汙一貫,就會造成十貫的損失,京城多少官員向這裡面伸手,一年幾百萬貫就跟玩一樣就不見了。
這些事情徐平更加不能說,只好默不作聲。
趙禎道:“以後京城裡的場務,你看緊一點,還有那些新開的場務,萬萬不可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了。三司這裡多收一分,便會向民間少收一分,少收這一分不知就救活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這不是小事,你務必用心!”
“臣領命。不過——在京場務,還是由庫務司看著,關鍵還是要看他們。”
趙禎搖頭:“庫務司監察在京場務,結果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他們一無所知。平常就是奏報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場務裡的事務他們如何懂得?三司多管一些!”
此時提舉在京諸司庫務的是鄭向,徐平對他最深的印象就是有個外甥周敦頤,小小年紀竟然《愛蓮說》就寫了出來,徐平前世還背過的。周敦頤八歲父親去世,從那之後就是跟著鄭向生活,此時也在京城裡。
還有一點讓徐平很驚異,原來周敦頤的母親是改嫁過的,他們兩兄弟是同母異父,兄弟兩人的姓還不相同,一起被鄭向養大。寡婦改嫁在這個年並不稀奇,像範仲淹還會給本家族改嫁的寡婦嫁妝,並不會岐視。徐平奇怪的是周敦頤是二程的授業恩師,而對後世影響很大的那句“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偏偏是二程中的程頤說的。這樣說讓自己的恩師臉向哪裡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因為周敦頤在後世的名聲太大,徐平對鄭向也一直禮貌有加。對這些名人,徐平是能不得罪盡量不得罪,讀書人的嘴,一不小心自己就會成了惡人,何必惹那麻煩?
趙禎話裡有些讓三司奪庫務司權的意思,徐平不好發揮,只是嘴裡答應。本來是庫務司分三司權,現在又反過來,誰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反複?
事為之防,曲為之制,是趙家的祖宗家法,機構疊床架屋,就是為了方便這種時候隨時調配官員職責。徐平到底是臣,沒必要自己湊上去迎合這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