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的人員還在調整當中,寇瑊像是認準了徐平,連各司副使人選也找他商量。
以王惟正代替王沿出任戶部副使,張存為度支判官,徐平以前在廣南西路所認識的文職官員,凡是資歷合適的幾乎全部調入三司。本來章頻也已經從廣南西路轉運使離任,可惜他年齡太大,身體老邁,只好任他申請致仕。
呂夷簡在與徐平因為許申鑄錢的事情碰撞過一次之後,再次表現出了善意,以中書的名義調徐平的岳父林文思返京,改為京官,在國子監任《春秋》博士。
很難說呂夷簡與誰有仇,他是一個特殊時代出現的典型官僚,非常在意自己的地位與權勢,日久天長身邊也聚集了一群人。只要不影響到呂夷簡的地位,他也不會主動地攻擊朝廷裡的某個人或某個勢力,對徐平如此,開始對李迪也是如此。
不過李迪與呂夷簡不一樣,他是有政治理想的,按部就班的官僚作風他看不慣,過於在意自己權勢地位的做法他更看不慣。李迪的脾氣又執拗,性子粗枝大葉,又有曾為帝師的背景,資歷比呂夷簡老得多,兩人矛盾才慢慢激烈起來。
徐平的年紀太輕,資歷太淺,即使有寇瑊的全心幫扶,也最多就是在三司裡面折騰一下,對呂夷簡構不成任何威脅。三司本就是大宋朝堂官僚氣息最濃厚的一個部門,呂夷簡和徐平也就是在個別事情上有爭端,大的方向兩人反而是合作的。
呂夷簡處在這個時代的風口,不是因為他的人怎麼樣,而是因為以他為代表的巨大官僚機器成了靶子,被一波又一波傑出的政治人物集火,最終卻屹立不倒。呂夷簡最大的錯誤就是他太頑固,活著的時候竟然沒有人能夠擊倒他,身後自然要被算賬。
不過當呂夷簡與李迪的矛盾慢慢凸顯出來,徐平的日子一下就輕鬆了。
這一天下午,徐平正與寇瑊在三司長官廳商量著其他人事,張存從外面急匆匆地跑進來,喘著粗氣說:“大事,開封府汴河邊上發生民變了!”
寇瑊一下站了起來:“怎麼回事?程天球剛改知開封府,就發生民變,他做了什麼事情惹出這麼大亂子?天子腳下,發生民亂還了得!”
張存道:“事情與程學士關系倒不大,還是天寒炭價處理不當的事。自從我們與開封府一起定了炭的市價為一百文一稱,那些炭行的商戶假意應承,暗中卻指使人把每天炭行賣出來的炭買斷,以四十文一斤在市面零售。昨天一個零賣炭的小販到了蔡河附近,用一籃炭誘奸了民婦,剛巧被那民婦的丈夫堵住。那漢子是碼頭上的苦力,正與人一起在河面上採冰,捉姦之後,一群苦力一擁而上把小販打死在當場。”
徐平道:“苦力不是也有牙行?行頭怎麼不攔著,就鬧了人命出來。”
“這個時節,苦力們衣食無著,牙行的牙子都是伶俐人,哪裡會去惹事情?”
寇瑊自己是當過開封知府的,聽完皺著眉頭說:“左右不過是一件人命官司,就是念苦力們情有可原,死罪免了,判一個充軍流放也就罷了,怎麼還惹出民變來?”
張存嘆了口氣:“因為苦力們發現了這個小販是炭行僱來,專門賣炭的。這個時候貧苦人家都用不起炭,這樣一來可不就是熱鍋上灑油,一下就炸了!”
在場的三人雖然都是中高階官員,職務補貼裡就有炭的,但也不是不知民生疾苦的人,聽張存一說,都明白過來。
如果只是騙奸良家女子,打死了自然有法律處置。現在牽扯到了炭行的不法情事,整個事情的性質就變了。貧苦百姓天寒地凍無處烤火本來就頗多怨言,很多人家連家裡的房梁都拆了烤火,把這樣一件事情攤在陽光下,那還不是群情洶洶。
開封城天子腳下,要的就是歌舞昇平裝點盛世門面,出了這種事情那還得了?事情鬧起來一個開封府可壓不住,為了表示皇帝關心民間疾苦,這件案子最少禦史臺要攙和進去。禦史臺的官員一插手,他們本就是靠著彈劾官吏吃飯的,只怕從上到下一大串官員都要跟著倒黴。現在禦史中丞孔道輔又是個性子急的,跟中書門下一向不對付,還不知道要藉著這事情收拾多少人呢。
徐平與寇瑊對視一眼,心裡都明白,現在三司剛剛開始整頓,千萬別牽扯到這裡來就好。至於中書門下,人家有宰輔做大靠山,跟禦史臺硬槓得起來。
兩人閑聊了不大一會,就有宮裡的內侍過來,傳寇瑊立即進殿議事。
政事不好亂猜,寇瑊走後徐平便與張存說些閑話。
張存五十歲,景德二年進士,除了在廣南西路轉運司判官任上結識之外,還曾輾轉各地做官。被徐平拉來任度支判官之前,正在群牧判官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