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娘站在門口,見徐平回來,焦急地問道:“我跟才聽見聲音,是大郎跌倒了嗎?有沒有受傷?”
徐平進了門,甩了甩身上的雨水道:“沒事,只是路滑絆了一下!”
把魚都放在地上,徐平又道:“這些也夠我們將就一頓了。”
林素娘不放心,上來看徐平,見他確實沒傷著,才出了一口氣,道:“先不忙這些,你身上都濕透了,快烤一烤吧。”
徐平也實在冷得不行了,就坐在火邊暖和一下。
火光映在身上,漸漸有了些溫暖的感覺,徐平覺得自己身上發燙,然而卻又忍不住發抖,知道自己只怕是感冒了。
然而看看一邊的林素娘,她嬌嬌怯怯的樣子,一雙玉手細長瑩白,明顯是沒做過什麼活的人。只好硬著頭皮站起來,提了長刀到門口殺魚。
把大黑魚宰殺了,其它小魚卻沒法弄,只好用條樹枝穿了,整個去烤。
與林素娘吃過了魚,徐平有了點力氣,然而頭還是昏昏沉沉的,怎麼也集中不起精神來,知道自己是真地感冒了。
林素娘見徐平精神不好,讓他坐在火邊,自己在房間裡翻了柴朽爛的木柴出來,把火燃旺,讓徐平烤火。
徐平靠在一根柱子上,看著對面的林素娘不斷拔動火堆,把燃的旺的柴都拔到自己這一邊,知道她也猜到自己病了。
透過火光,林素孃的小臉瑩白如玉,又被火映出一抹淡紅,認真的神情更添幾分風韻。
這是徐平第一次這麼注意林素孃的容貌,才發現她確實是美,美的不食人間煙火。以前總是因為自己的妻子是個沒長成的小女孩,徐平刻意不去注意林素娘長得如何,只是留個漂亮小女孩的印象,今天才算清楚是如何漂亮。
把手中的木棍放下,林素娘抱著膝蓋坐在火邊發呆。
就這麼過了一會,林素娘突然問道:“大郎,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嗎?”
徐平默默地搖了搖頭。他的記憶裡確實沒有這些,只有自小與林素娘青梅竹馬長大的一個粗略印象。
林素娘悠悠地道:“你到底是忘了。——那時我阿爹第一次落第,我們被親戚家趕了出來。那個親戚是我阿爹的一個表姐,兩人本來差點就要成親的,後來他嫁了一個官人,那個官人中了進士,便看不上我們家了。”
徐平靜靜聽著林素娘講著這些與自己從前的幫事,沒有說話。
“那時候,他們家的孩子罵我,是大郎擋在我身邊,把他們罵回去。他們家的孩子打我,是大郎把他們打回去。後來,我和阿爹住到你們家,你都是護著我,不讓人欺負我。那些日子,我過得好開心!”
“然而,再到後來——”
再到後來發生了什麼,林素娘沒有說,徐平的記憶卻接上了。
徐家大郎腦子愚鈍,性子頑皮,文不成武不就,分明就是個不成器的。而林家的小娘子自小聰慧,又會書畫,又會詩詞,兩人便漸行漸遠。
林文思一直沒有高中,多虧了徐家幫襯,才在京城落下腳來。張三娘看著林素娘長大,一心要她做兒媳婦,終於結了這門親事。
林素娘一直想著那個站在她身前護著她的徐家大郎,雖然現實中的形象與記憶中的差別越來越大,她終是沒有嫌棄。
現在,她記憶中的徐家大郎,終究是回來了。
徐平靜靜聽著林素孃的訴說,精神慢慢恍惚起來。突然之間,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意識佔了這個少年的身體,還是這個少年用意識中最寶貴的東西,換來了他的這一生記憶。在這一刻,他的記憶與這個少年真正融合了起來,從此不再分彼此,那本就是一個夢境中帶來的知識,人還是這個人。
不知什麼時候,林素娘坐在了徐平身旁,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輕地訴說著這些年來發生的故事。
看著林素娘開心的臉龐,徐平竟有些痴了。
“聽夜雨,前事已惘然。
一片痴心偷後世,莫說我傻我瘋癲。
雨打併蒂蓮。”
在林素娘耳邊唸了這一首《憶江南》,徐平看見她的嘴角泛起笑意。
詩詞本是隨心所作,此情此景,一向不擅此道的徐平也吟了一首出來。是好是壞且不管它,他只要把這時的心事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