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的桃花開得嬌豔,一朵一朵似含著笑,格外明媚美好。
他已在床上臥了許多時日了,自開春以來直至今日,桃花已是灼灼,他卻還未有好轉的意思,一日日的瘦下來,眼皮子愈發沉重。
怡人的芬芳越過床欞,縈繞在他鼻尖。他深呼吸了一下,費力地直起身子做起來,轉過臉,去看那一大片嬌嫩的粉色雲團。
他忍不住想念起街角的那家包子店的包子來,也想去看看落英湖邊的初柳……還有那桃花的新釀,不知可還如以往那般好味?
然而他卻只能斷了這念想了。
他怕是,熬不過這個春天。
只坐了一會兒,他便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氣來,目光驚鴻一瞥,卻見一個挽著雙髻的嬌小姑娘,蹲在那棵桃樹下,一襲粉色衣衫,竟是格外好看。
似乎是感覺到他疑惑的目光,她抬起頭來看他,先是訝異,繼而變成暖暖的笑。
他突然就怔在了那裡,蒼白的臉色漸漸紅潤得如那灼灼的桃花了。心上開出無數朵小小的桃花來,然後,他忍不住揚起嘴角笑得溫煦。
她長得,可真好看哪。
她猛地站起來,提起裙襬,有些驚喜地衝過來趴在窗沿上,歪著腦袋問他,“你能看到我麼?”
他帶著點點疑惑,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於是無比歡喜地翻了進來,無視掉他的驚疑不定,只激動地說,“我還以為沒有人看得到我呢!小哥,你是第一個看到我的人哦!”
桃妖麼?他心中狂跳不已,歡欣地、小心翼翼地碰了她一下,期待地問,“你不會生病的吧?”不會染上他的病的吧?
她嘚瑟地哼了一聲,“當然不會啦,我是妖嘛!”
少年的心緒於是無可抑制地生長起來,他看她眉飛色舞地說著外面的趣事,看她眼裡的波光瀲灩,心跳如驚雷。
她此後便是日日都來,一來便是說上一天,絮絮叨叨地說,他只聽著,卻也覺著愉悅非常。
有一回她趴在他床沿,懵懂地問,“你生病了,為何無人貼身照顧呢?”
他淡淡地答,“因為我的病,是時疫。”他的表情無悲無喜,但好看的眉宇間卻盛滿了淡淡的悲哀。
她也不曉得這時疫有多厲害,只是想到除了有靈力的人,便是將死之人才能見著她,她就忍不住露出想哭的表情來。她抓住他蒼白修長的手,急急地問,“你,你會死嗎?”
他愣住,心說這世上,只怕只有她會如此在意自己的死活了罷。
他望住她,卻是頭一次堅定了活下去的信念。他眉眼溫和地笑起來,貼近她焦急的臉,低低地道,“我不會死的。一定。”
小小的房間裡忽然就染上了曖昧的氣息。呼吸溫熱,她粉色的嘴唇近在咫尺,未竟的一個吻。
他看著他星辰般的眸子,臉慢慢地就紅了起來。她結結巴巴地說,“噢噢,你,你一定會,活下來,的。”說完,便漲紅著一張臉逃也似地離開了。
他的眼睛盯著她離開的方向,染上了層層的笑意。有些話不必說出口,便已是明明白白。
然而他忽然卻是想到了什麼,不由苦笑……他的時日,無多。
他踟躕著等待天明,然而他一直等到晚上,竟都沒有看到她嬌小的身影。整整一天,她竟是都沒有來!
心臟猛然收緊……她,他的桃妖姑娘,是離開了嗎?
窒息的感覺堪堪地傳過來,他的心好似遺失了一塊,空空洞洞,有風吹進來。
而在他無比慌亂的時候,她卻灰頭土臉地擒著一朵不起眼的小花,一臉興奮地跳到他的跟前。
她說,“喂,你瞧,它能救你呢嘿嘿!”
他猛地一驚,心裡忽然溼漉漉的一片。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抱住她,像抱住他這一生的時光,然後仰起頭,傻傻地笑起來。
迎著他的桃妖姑娘困惑迷濛的的目光,他輕輕在她額頭印下一吻,把她小小的腦袋摁在自己不甚結實的胸口,輕聲道,“你在,便是我的救贖了呀。”
桃花正是灼灼。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你在,便是滿室芳華,滿目春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