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很圓很亮,月光穿透了靜心湖畔升起的白色水霧,給周圍烏黑的、溼漉漉的土地上蒙上一層輕紗。
不遠處,有一朵凋零的白色小花,在清冷的月光和烏黑的土地映襯下分外刺眼。而旁邊那一連串輕巧纖細的腳印、幾根落在泥濘中藍色的長髮,無不昭示著那個正值青春的少女,早已飛身躍入幽深而恐怖的湖中了。
史安一個呼嘯飛奔而來,不假思索便跳入湖中尋找,六十四條神識也都潛入湖底。
一個身影靜靜地仰臥在水底,還是一襲豔紅色的小襖,還是那張掛著恬淡的笑的小臉,只是這次再聽不到她銀鈴般的笑聲,那藏著一縷深藍色於滿頭烏髮中的辮子也不再緊束著。
此刻正嫣就靜靜地躺在那裡,就像熟睡了一般。
她的天地二魂以及七魄俱已消散天地間了,命魂則發出幽幽的藍光,在身體中做最後的停留。
抱她上岸的史安已經沒有淚水了,只是傻傻愣愣地抱著她。
“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這只是我的一場夢而已。”他喃喃地說道,“幾個時辰之前她還站在我面前,她還在不停地流著眼淚,她還在要我聽她解釋,所以這不是真的,我這是在夢裡。”
可懷中那個早已冰冷的身體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這不是夢,這是真實發生的。
“你這個傻丫頭,你為什麼早早就放棄了?你為什麼不能多等我一刻鐘?”他將嘴唇貼近正嫣的耳畔輕聲說道,“你為什麼不願意再等等我這個剛愎自用、不聽你解釋就趕你走的該死的混蛋一刻鐘?”
那幽蘭的命魂顏色更淡了,在這近似透明的圓球似乎露出了正嫣的眉眼盈盈,史安耳中似乎也傳來了她的輕語:“史大哥,我又見到你了,我想你一定知道我的心意,而我現在也明白了你的心意,我們來世再見吧,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
一剎那,史安身上的力氣似乎全部都被抽乾了,顫抖的雙手幾乎無法抱緊那個即將逝去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點痕跡的身體。
“今生無緣了,放她去輪迴吧。”耳邊似乎有這樣一個聲音在提示史安。
“不,不,我不讓他走,我要救她回來。”儘管知道這是生命走向盡頭的唯一選擇,但史安仍然很不甘心的喃喃道。
驀的,一個念頭突然閃現在他腦中:“對,我的母親一定也會有辦法!母親不是說過,若是我的性命丟了,只要將命魂直接遁入洞天石,她還給我安排了後路嗎?只不過這次不是我,而是嫣兒。即使因為嫣兒沒有史家血脈而不能奏效,我還有那個蒲團,可以先滋養壯大她的命魂,再想辦法重造她的天地二魂,再用三魂生出七魄,這樣就能使她復活。”
一想到此,史安沒有半分猶豫,抱著正嫣以及即將離去的命魂一起跳進了洞天石。
剛進入第二間山室,史安正琢磨母親所說的後路是什麼,而正嫣的命魂,那個幽藍色的小球卻放佛被一個強大的吸力所吸引,直接被吸出了正嫣的身體,直接飛進了洞壁消失不見。
史安愣住了,趕緊將正嫣的屍身在地上放好,然後跑到那塊洞壁近前去看,卻發現與其他處並無分別。
怎麼會消失不見呢?用神識衝擊那洞壁,沒有反應,用自己的五條分魂逐一衝擊,依然沒有反應。史安不由洩氣了,看來是這個洞府直接收走了。不過他也有些欣喜,看來正嫣走上了母親安排的後路。
仙界。遙遠而不可知的一處山洞。面色蒼白的女子突然從入定中驚醒,看到陣盤中心突然增加了一處幽蘭色的光點,便失聲痛哭起來:“我可憐的兒,你怎麼早早就隕落了呢?而且三魂中只有命魂進入,怕是你生前又受了不少的罪吧。”
但忽地她止住悲聲,看了看陣盤的一個細微陣符,自語道:“不對啊,怎麼屍身也進來了?莫非是身受重傷進了洞才亡故的?著這也不對,若是如此,那應三魂七魄俱全,怎麼會只有命魂呢?莫不是被其他修士拘走了魂魄?也不對,就算拘走也只能拘走命魂啊?到底是怎麼回事?”
又仔細尋思片刻,那女子破涕為笑道,“這隻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命魂不是別人的,而是他專門帶進來的,以為我一定會復活他的。這孩子,就知道勞累你的母親,也不想想這要耗費我多少的修行。”
她用手指輕輕點觸陣盤的另一處陣符,似乎在仔細感受了那命魂的狀態,“咦,還是個年輕姑娘,是自殺而亡的。唉,怕也是為情所困而亡吧,兒子,你可真有乃父遺風。只是不知他是否明白,這姑娘的肉身一定要儲存好,不然即使三魂七魄重修好了,無處安身也只好再次投胎,那這番工夫就算白費了。即使肉身完好,修好三魂七魄也得二三百年的時間,但願這期間他不要再有任何意外,否則這香火就要斷送了,我們這萬年的計劃就會付之一炬的。還好我在結丹期的山室中準備了那物件,但願儘快結丹,這樣他便能驅動自保。”說罷,就開始了對正嫣三魂七魄的修復。
史安已感受不到正嫣的命魂存在,心中猜測已被母親另有安排,只是作何安排,有需要等待多久卻不得而知,看著美目緊閉的嫣兒和在山室結界之外焦急徘徊的安安,心中的愛憐、焦急和憤怒五味雜陳。
“元道子,你正是逼迫嫣兒自盡的罪魁禍首,朱亮,嫣兒的死你也難逃其咎,我定要為她向你二人討回公道。不過,當務之急卻不是如何報仇,而是如何儲存好嫣兒的身體。”史安腦子急轉,突然想到乙晶,“對了,可以用乙晶,元妙師叔曾談到過乙晶可以保持生命活力,若用乙晶做一個棺槨來盛放嫣兒的身體,那就可以有更充足的時間去復活她。不過要可以煉製棺槨數量巨大,雖各城市都會售賣,恐怕短時間內難以湊夠。何不盡快去一趟紫郡山的礦場,直接收購一些回來呢?”
正準備出發時,他又止住腳步,心說:“殺元道子現在是不可能的,但他只要做一天宗主,就一天不會離開四象觀,等我修為高到可以滅他之時,再來尋他也不遲;但這朱亮那是一個散修,遲早會離開四象觀,到時再尋他可就難辦了,他修為所高過我,可神識卻未必,我的神識水平已經到了移物境界的頂峰,只需一個契機便可將六十四條神識分裂成一百二十八條,便是此境界大成,進入觸神境界,那朱亮雖能讀心,可聽嫣兒所言,必須藉助大量水靈氣才可以實現,想必是用什麼左道之術,轉靈氣為神識。如此看來,他的水平也不過爾爾,我或有一拼的本錢。不如將計就計,與他拼一把神識,若能取勝,對他造成傷害也是可能的,即便不能取勝,我再逃了便是。”想到此處,就趕忙放出勞累一夜的眾神識在蒲團中滋養,只留了一條在屋外監視。
大清早,元道子並沒有來找他,到了中午也沒有來。倒是來了兩個築基期的內門弟子,卻不是帶史安走的。他問有什麼事,對方並沒有回答,只是在不大的屋子裡轉悠一圈就走了。此後直至晚間,沒有任何其他動靜。
史安有些不解,莫非是嫣兒多心了,還是朱亮出了什麼問題,怎麼這般時候還沒有動手?不會的,陳琦也來提醒過自己今早會遭元道子下手的,想來這是不會有假的,一定是被什麼其他事情耽擱了。
想到陳琦,史安再次困惑起來,嫣兒也說他是元道子派來的奸細,那他又怎麼會提醒自己,聯想起第一次與他的單獨談話,最後那句“逸之先生,倒是您更要好自為之”的話,看來這傢伙也並非看上去那麼簡單,也在拆元道子的臺。這中間必另有隱情,或許他可以成為自己幫助師叔扳倒元道子的一顆暗子。
第二天依然沒有動靜。史安能夠看到小屋外來來往往的人群,都像在找尋什麼。
直到第三天一早,史安才被兩個外門弟子喚出,說是宗主師祖有請。
他暗自冷笑一聲,該來的終於來了。他將壓在床鋪下方的廢棄符紙全部取出,一張放在手心,其餘的都丟進了儲物袋中。再用神識感知一下氤氳石板陣法已經發動,隨時可以觸發,最後又環顧一下住了一年的小屋,桌上的白色水蓮花依舊嬌豔動人,可三日前的插花之人如今卻香消玉殞,史安不由心中一痛。
而今四象觀已再無留戀,給自己的只剩下對仇恨和悲傷,他長嘆一聲,隨二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