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城，平原之上建立起的富饒城市，距離黃金海岸僅僅三百公里，算是個近海城市。這裡氣候宜人，土地肥沃，交通極為發達，卻沒有什麼工業。說是城市，卻不設城牆，整個大片平原都是它的領土，佔地遼闊，最多的是整塊整塊的農場，把城市分割成了無數個格子。
清泉市郊，衣衫襤褸的老人正沿著鄉間小道緩步走著。他的右腳有些跛，走起來一高一低，看起來頗為艱難。突然，龐大的農場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之中。春日的陽光灑在他的背上，並不毒辣，但他還是感覺到了熾熱。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繼續前行。
農場很空曠，遠遠的似乎能看到人影，但是他卻顧不得這些了。他跑了起來，一瘸一拐卻速度不慢，來到了馬棚。陌生人的氣息驚起了馬鳴，蹄子亂踢，他卻毫不在意。他從馬棚後側繞了過去，在那裡有一個裝滿清水的大桶。他抄起水瓢狠狠灌了起來，就像條幹涸的小溪遇到了雨水。突然，他劇烈咳嗽起來，整個人弓著身子顫抖，卻不願放下手中的木瓢。過了許久才平息，臉上卻洋溢著不正常的潮紅。然後，他看到了近前那個高高堆起的豆餅。這是馬飼料，他知道，但此時此刻，他盯著粗餅的眼睛已經完全挪不開了，然後聽到了自己吞嚥口水的聲音。猶豫了片刻，他放下了木瓢，擦了把嘴，小心翼翼抽了一張最上面的豆餅。他抹了抹餅上的塵土，然後張開了嘴，可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抬起了頭，當場愣住。不知何時，他的對面出現了一個小女孩，扎著兩條辮子，小臉蛋紅撲撲的，此時正蹲在馬棚外，一動不動盯著他看。
老人有些尷尬，左手舉著豆餅，拿著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而對面那女孩只是直勾勾看著他，眼神清澈，似乎有些不解，卻沒有因為突然出現的陌生人而驚慌，兩人就這樣無聲對峙著。
小姑娘先打破了沉默，歪著小腦袋問道：“為什麼要吃這個？這個是給馬吃的。”
老人嚥了咽口水，怔怔看著小丫頭，見慣了人情冷暖的他看出來那並不是嘲笑，只是真的好奇。
“因為我餓了。”
小姑娘再次歪了歪腦袋，神情有些認真，看起來卻可愛之極。
“可是那是給馬兒吃的，不是給人吃的。”
老人笑了，有些悽苦，有些自嘲道：“我是人嗎？”
這一次小姑娘皺起了眉頭，似乎覺得這人有些無理取鬧。
“你當然是人，你為什麼不是人，那你是什麼？馬？牛？羊？”
老人怔了怔，看著對面似乎有些生氣的小姑娘，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害怕起來，他不明白這害怕是什麼，是擔心小姑娘喊來別人抓賊還是結束這樣詭異的對話。
小姑娘依然氣鼓鼓地看著他，這讓他很無奈，很少有能讓他無奈的事情，即使淪落成了乞丐，也沒有讓他太過無奈，卻敗在這樣的小姑娘手上，實在算不上驕傲的事情，但好像也並不怎麼丟人。
“對，我是人。”他妥協了。
小姑娘的眉眼舒展開來，好像有陽光透過她的髮間照射到老人的臉上。
“你等著，我去拿吃的，你把餅放好，那是馬兒的。”
小姑娘說完就轉身跑開了，小短腿慢慢跑著，也不著急。
老人猶豫再三，看了豆餅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放回了高高摞起的最上層。然後，開始真正地猶豫起來。這小姑娘有些奇怪，但要是她告訴了大人，或者無意間讓大人發現有小偷，不知會鬧得怎樣，他可跑不動了，要不是真走不動，也不會來這裡偷飼料吃。或許是餓久了，他的腦子有些混亂，最終他不再思考，挪步到馬棚後面的草料堆，靠著鬆軟的草料坐了下來。今天的天氣很好，他動了動身子，讓自己完全暴露在陽光之下，然後仰起了頭。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抬頭看天了，突然感覺很倦怠，所以閉上了眼睛。
不知多久，他睜開了眼睛，因為有道陰影遮住了他的光明。小姑娘額頭微微見汗，手裡提著個油紙包，正擋在他身前。
小姑娘伸手遞過來，他接了過去，手掌還有些溫熱，開啟了，是兩個白花花的包子。他的手有些顫抖，抬頭看了一眼小姑娘，看出了她眼睛中的鼓勵意味，咬了一口包子。然後他發現姑娘眼中的神采，那是開心的意思。他低下了頭，一口一口，很快吃完了兩個包子，頓時覺得恢復了些力氣。
這個期間小姑娘就看著他吃，直到他吃完才開口說道：“這是早飯剩的，沒吃飽只能等午飯了。”
老人拍了拍襤褸的衣衫，站了起來對小姑娘拱了拱手，然後直起了腰。
“小姑娘，農園還卻人手嗎，我會做農活，牧羊放馬也可以，只要能吃飽就行。”
“好啊。”小姑娘痛快答應了，轉身就走。
老人搖了搖頭，心想這是七八歲的小姑娘可以做主的事嗎？然後他鬼使神差的跟在了她身後。大不了遭一頓白眼，這一路自從銀兩用光了之後見到的還少嗎，最多一頓拳打腳踢罷了，他心裡如此想著。
不遠處有一片胡林，胡林高處的一片陰影中，佇立著一個青年。他望著遠處，把這一景看得清楚，眼神平靜，卻銳利如鷹。他站了很久，直到那一老一小的組合離開，他依然站著。直到夕陽西下，他的身形隱沒在了黑暗之中。
老卡特的這一天很順利，順利到難以想象。他跟著小姑娘，見了一個管事，管事也沒有詢問他的來歷，簡單問了兩句會做什麼便答應了下來。直到他洗了澡換了衣服在分配的屋子裡坐下，才有些實感。因為小姑娘的一句話，他真的成了這座農莊裡的僱工。晚上管事來了一次，給他說了些莊子上的規矩還有工錢之類，分派了馬匹和牧羊的活計，最後摸了摸他的筋骨，說不礙事，就是餓得久了加上營養不良，讓他這週休息恢復體力，然後下週找他報道。
這一天過得暈暈乎乎的，老卡特躺在柔軟的床鋪上依然覺得有些不真實，但一想到女孩清澈的眼神，又有些安心下來。在這裡幹活似乎也不錯，想著想著他便睡著了，漸漸的有些鼾聲。他太累了，累了太久了。
月懸高枝，寂靜無聲，一道身影詭異地出現在了老卡特的房間之中。他居高臨下，凝望著陷入沉睡的老人，久久無語。一縷月光悄無聲息投入了房間，照射在兩人之間。
黑影猶豫片刻，跨過了月光，來到了老人身邊，他伸出了手，慢慢靠近老人的面龐，可就在要貼近時又顫抖著收了回來。不用魔法去探查，他也能看出老人經受的磨難。是什麼樣的事情，讓這個年歲的老人背井離鄉，來到這麼遙遠的海岸線上。他有些猜測，因為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卻在這裡相遇。如果他願意，可以很快得到結論，但他依然收了手。這個農場沒有那麼簡單，他能感覺到若有若無的氣息掃蕩，那是偵查魔法，他可以肯定在各個方位都有暗樁的存在。最終他抬手摸出一顆藥丸，給老人服下，然後慢慢沉入土地之中，消失無蹤，沒有驚起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