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彷彿心裡大石頭哐堂落下,偷偷舒了一口氣,早被心思縝密的定念發現,安排過做無遮大會後便吩咐兩個徒弟:“弘印,弘離,此次佛會由你兩個全權主持,李刺史辛苦半夜,請至寺裡喝口茶再走。”
李元是官,定念是和尚,在沙州這樣的佛國聖地,百姓全都崇佛,掌管教務的定念竟比李元這個刺史聲望更盛。尤其定念,沙州幾次易主,周人蕃人來回折騰,他始終端居沙州教務第一人。且如今也仍與蕃人勾勾搭搭,只不在明面上罷了。
李元早就不滿意這樣的現狀了,但他無力改變。沙州不似別的州郡,百姓崇佛之心鼎沸,不論身份貴賤,皆以能在漠高山供養為榮。有錢的人家耗費幾代人心血鑿修家窟,參與出資之人便可在窟內留下畫影圖形,且尺寸大小是按出資多少來衡量的,大者身量只比神佛小些,小的也有幾寸長短。
一般人家只能出現在眾人合資鑿的石窟中,出資多者留圖形,少者只有名字。而貧寒人家出不起錢,只能買些寺裡抄寫的經文供奉。
但不論哪種,都是供奉佛菩薩的名義,接受供養的都是定念,這老和尚可謂名利雙收,李元只能羨慕嫉妒。
如今在他的寺門前死了人,還是朝中曹侍中的長子,李元其實是有些將鍋背給定唸的想法的,但定念在沙州紮根之深不是他區區刺史能撼動的,思慮過後也只能作罷。
誰知一出菩薩顯靈的戲碼竟將他與定念又綁在一起,李元何止聰明更是識時務,護送定念回去便大表態度:“世尊,雖是有人故意引導,但此事不是壞事,相反還對咱們大大的有好處。”
定念不動聲色,李元忙說:“一來兇手有了,明日撒佈出去,坐實了是菩薩殺人,那曹侍中也不能說什麼。二來藉此佛會,有那行為不正的必來懺悔,得了護佑的婦人們必來感謝。”
說完做了個數錢的手勢,定念微閉的雙眼輕輕一掃又閉上,沉沉問他:“若是兇手出現且自首,你又當如何?”
“這……”
李元失語,他確實沉浸在歡喜中,忽略瞭如此重要的一點。
忙跪下,李元膝行至定念身邊,虔誠低頭:“求世尊教我。”
定念念了聲佛號,伸出枯胡楊般的手摸了摸李元的頭頂,道:“阿彌陀佛,最希望找到兇手的人是誰?是苦主,若無苦主,何來兇手?”
李元驚駭難當,此案兩名苦主,一是寧王的女兒聖上親封一品定國公主、漠北哈騰,一是琅琊燕氏的嫡女、侍中曹衍的夫人,這哪一個他都惹不起,更別說下手除掉了。
“師尊,您,莫與我開玩笑……”
定念料他不是這塊料,摩頂的手倐爾收回:“既如此,施主便盡可以將兇手定為菩薩彰顯神跡。真兇顯身那日,老衲也救不了你。”
李元背上的汗都下來了,他找不出兇手,甚至懷疑兇手就是定念老和尚的人,等他說出菩薩顯靈後再將兇手放出來,到時候他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這才是真正是進退兩難,李元此刻才深深體會到沒有家世背景,沒有錢財權勢在這世上的痛苦,他是刺史如何,還不是要在這裡低聲下四求人。
難道真要豁出去殺了這兩個女人?
“可兇手?”李元心思動了,試探著問,“若是當真出現……”
定念輕撚佛珠,緩緩開口:“什麼兇手?曹都尉身死時誰在場誰就是兇手,而且不是已經被刺史斬殺當場了嗎?”
李元豁然開朗,但他還沒喪失理智,疑惑道:“如此只除掉公主便可,那個道姑……”
道姑是曹衍的夫人,總不至於謀害曹家的子孫。但李元知道定唸的想法,同是出家人,曹夫人冷不丁到沙州,曹衍必然將目光追蹤過來,到時候他如今名利雙收的格局就要打破,甚至被替代。
都有見不得人的心思,李元可不願被定念牽著鼻子走。
定念活了這把年紀還能不明白,立掌於胸前輕頌佛號甩出了最後的砝碼:“阿彌陀佛,明日無遮大會,老衲親自請公主與散人坐上首,大庭廣眾之下菩薩顯靈誅殺殺害曹都尉的兇手,使君豈不是更好交差?”
李元不禁咋舌:當眾殺人,這老禿驢真是狠啊。
但他沒有辦法了,查不出兇手是個死,推給公主更是個死,索性跟了定念迎蕃人入城,還能保住如今的位置。
回了府邸,李元其實心裡還在打鼓,滿腹心事間甫一推門,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驟然橫在頸項,接著一個冷冷的女聲說了句:“別動!”
匕首的寒氣自頸間傳到全身,冷得驚起一層雞皮疙瘩。李元不敢轉頭去看,輕輕關上門,問:“女俠,哪一路的?”
匕首的鋒刃進了一寸,李元只覺頸間一痛,忙求饒:“有話好說嘛,您這什麼話都不說就動手,好歹讓我知道我為什麼死?”
“為什麼?”女人咯咯笑了一聲,迅速恢複冷漠,“因為你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