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這裡離瑞威爾河不遠了。”
霍麗葉看看她:“你怎麼知道?”
露辛達說:“你聽。”
霍麗葉一怔,依言閉上嘴巴,仔細地凝神傾聽,就明白了:
大雨的“嘩啦”聲中,還混合著另一種節奏更為低緩的,水流拍打在岩石上的聲音。那和雨滴雨柱砸在樹葉上的聲音不一樣,是瑞威爾河湍急的波浪聲音。
“原本,我計劃從石頭山的懸崖西下,再沿著瑞威爾河的流勢,泅水向南東而下,去向學院求救。”露辛達這樣說著,按著左肩的傷口,笑了一下,“現在誤打誤撞地遇見你,又中途被追殺者追上,這逃跑的路線,倒是和原定的計劃沒有太大的差別。”
“行,”霍麗葉則爽快地說,“我沒有意見。你如果還能走得動,咱們就這麼辦吧。”
這顯然是個風風火火,豪爽利落的姑娘。她說著,已經一瘸一拐地站起身來,露辛達卻還是倚坐在橡樹上,沒有動作。
她說:“布麗姬特·霍麗葉。”
霍麗葉愣了一下,露辛達微微地抬起頭來,在黑暗的夜色中凝視她。
“你和我,”她說,“就像是水面上兩朵陌生而毫無關聯的浮萍,偶然地被水流沖擊著相遇在一起。可是,你卻這樣費心地幫助我。”
頓了一頓,伊裡斯公主不等年輕的女武士回複,她輕聲地問:“你這樣做,究竟有什麼目的呢?”
2.2
“你有什麼目的”這句話可不是一句友好的問話,脾氣直來直去的維克麗少女滿目愕然,要不是腿腳上有傷,露辛達想,恐怕她當場就要氣得跳起身來了。
“阿希娜女神在上,”霍麗葉不可思議地看著露辛達,“你懷疑我?在經歷了我們剛剛經歷的一切之後,露辛達·梅菲爾德,你居然懷疑我?”
露辛達微微地仰起頭來。雨水砸在伊裡斯公主的臉上,閃電的電光偶爾地從遠方耀亮,這一張臉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有些蒼白和荏弱,只有那一雙金琥珀色的眼睛依然顯得平和。
“不算是‘懷疑’,”露辛達說,甚至莞爾笑了一下,“當然我知道你對我沒有惡意,霍麗葉。只是‘沒有惡意’和‘有利可圖’這兩件事,它們也並不沖突。”
她說著,十分平靜地直視著紅發少女的眼睛,“你當然是一個好心的人。可是,為了一個初次見面而的彼此完全沒有任何瞭解的人,你幾乎拼上了自己的性命——這似乎已經脫離了善良的範圍,而是有些愚蠢了。你是一個愚蠢的人嗎?霍麗葉。”
“當然我不蠢。你才愚蠢。”霍麗葉脫口而出,話說出口,又覺得有些不對,露辛達忍不住笑起來。這樣一笑,牽動左肩的傷勢,她又咳嗽了起來。
“是啊,”伊裡斯公主咳嗽著,低聲地說,“從懸崖的半空接住我,卸力,躲避,選擇地勢複雜的密林,中箭後的反應,你都做得很好,對情勢的判斷迅速而準確,怎麼看也不像一個蠢人。所以,你為什麼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一路帶著我這樣的一個累贅呢?我真的只是純粹地想要知道你這樣做的原因,霍麗葉。”
而聽到這個問題,一向爽朗坦然快言快語的霍麗葉少見地沉默了一下,露辛達牽牽嘴角。伊裡斯公主剛想要說:“你救了我,我已經真心將你當做朋友,所以才將自己內心所有真實的想法誠實而直白地告訴你。而如果你不願意,你並不必做同一樣的事,霍麗葉,你不想回答也沒有關系。”
話沒來得及說出口,霍麗葉忽然下定決心一樣,緊緊地抿了抿嘴唇。
“好吧,”心裡藏不住事的維克麗姑娘嘴裡率先咕咕噥噥地說,“這可是你自己要問起的啊!不是我自己主動提起的。”
露辛達倒是一怔,看見霍麗葉從懷裡摸索了一下,十分幹脆地摸出了一樣物事——
黑夜之中,大雨的洗禮下,暗紅色的歐珀寶石躺在年輕女武士的手心裡,折射出一點波瀾詭譎的,血色的紅光。
“你看,”紅頭少女搔了搔頭,“這是一塊紅色的歐珀寶石。我和你呢,我們是兩條一樣被人追殺的落水狗,我救你,因為我們落在了同樣的困境裡嘛。”
紅色歐珀石的出現大大出乎了露辛達的意外,讓露辛達徹徹底底地怔住了。霍麗葉長長地嘆了口氣:“本來沒想著將這紅石頭的事告訴你的。這是我母親說的,有些事,知道得越多反而危險越大。我同你結伴逃命去學院,就是純粹覺得,追殺我們的人肯定是同樣的一夥人。我不想讓這一塊紅的歐珀石落入他們手中,當然也不想讓你手中那一塊金色的落入他們手中。”
這樣說著,維克麗少女在雨中撇了撇嘴,甩了一甩濕透的長發:“誰想得到,你這家夥看上去挺單純的一個,心裡頭心思百轉千回,亂七八糟的。”
露辛達仰頭望著她,有點發怔。
夜色漆黑,大雨傾盆,密林裡,無數幽暗而陰森的枝椏向著天際生長蔓延。這樣一幅黑暗陰冷的光景裡,紅發的少女只是簡簡單單地站著,卻如同光明神聖的阿希娜女神降臨。
很久以後,露辛達公主承認,她是在那一刻,才實實在在地被布麗姬特·霍麗葉那真正發自內心的純善,真誠,還有爽直所打動。
但是露辛達慚愧的一句“對不起”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來,身後驟然響起“喀嚓”的一聲。
兩個女孩身體緊繃,驀地回過頭,一眼看過去,兩個人渾身的血液都在同一個瞬間停滯了一下:
漆黑的深夜裡,一頭高大的棕熊循著血腥的氣味,正撥開樹杈,緩緩地向她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