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雨坐在偏殿的窗前,望著外麵的天光一點點暗淡下來,心頭也好似被沉沉的陰雲壓住。
她的心有些亂。
那夜,當她忽然意識到戴著麵具的納蘭雪有可能是姬鳳離時,她不顧一切地入了宮,兩日不眠不休地照顧他。當他終於蘇醒,連日來繃緊的心絃才稍微鬆了鬆。可是,新的隱憂卻也慢慢浮上心頭。
她聽說,花穆暗中挾持了前康帝皇甫無傷從皇宮內逃了出去。可見,他並未死心,還想要顛覆南朝。她不知忠勇護國的爹爹因何成了叛國之賊?在她心中,他並非貪圖富貴權力之人。
這麼久,她一直以扳倒姬鳳離扳倒炎帝為花家洗冤而活著。當事情忽然逆轉,當真相大白,她忽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寶姑娘,王爺讓奴婢來喚姑娘到殿內用膳。”門外,傳來宮女的聲音。
花著雨答應一聲,方要出去,青絲如雲般散了下來。方才,初睡醒,她便赤足衝了出去,鬢發早已散亂。她點亮燭火,坐在銅鏡前,抬臂開始綰發。原本,她想綰一個華麗嬌俏的發髻,可是,綰了好久,都沒有綰成。恢複女裝後,她一直在聶府,一直是翠袖在為她梳妝。翠袖做起來得心應手的事,到了她這裡,就猶如登天之難。她凝眉歎息一聲,正要綰一個簡單的發髻,身後忽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她回首望去,姬鳳離緩步向她走來。
他走到她麵前站定,嘴角微彎,在明滅的光影裡,低頭深深地注視著她。
花著雨感覺自己心跳似乎又快了起來,她抬手撩了一下額前秀發,微笑道:“習慣了男子裝扮,我隻會綰簡單的小發髻。是不是很笨?”
姬鳳離聞言,眸光忽明忽暗,眼底慢慢騰起氤氳的霧氣。他眼角一彎,柔聲道:“以後,寶兒再不用扮男子,就讓我為你綰發,可好?”
花著雨含笑哽咽,眸中水霧迷濕了眼睫,“你會梳嗎?”
“很久以前,為我母後梳過一次。”他伸手輕輕從她手中接過玉梳,開始慢慢梳理,動作輕緩,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他的動作並不嫻熟,甚至有些笨拙,翻來覆去梳了半個時辰,終於為花著雨綰好了發髻。他放下玉梳,將花著雨身子扶正,伸手捧起她的臉,以指腹輕輕摩擦著她的麵頰,深邃的眸中漾滿了奇異的光芒,如痴如醉地喃喃說道,“寶兒。”
下一瞬,他已經伸臂一攬,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手臂漸漸收緊,他才驚覺,原來她是這樣單薄纖瘦。就是這柔弱的身軀,曾經著一襲銀甲,在戰場上廝殺,帶領著虎嘯營深入到敵後。他越想越心疼,自從知曉她是女子,起初他是欣喜的,但如今,心疼卻越來越深,早已蓋過了欣喜。他手臂越收越緊,狠狠地抱著她,似要將她狠狠揉進骨血,融入骨髓,再不分離。
花著雨任由他抱著,感覺到他的氣息拂在鬢邊,他的懷抱那樣安穩、溫暖、纏綿。她伸手緊緊回抱住他,靠在他懷裡,緊緊閉上雙眼,淚水滾滾墜落。
感受到她的回抱,他的身子微微一顫,越發抱緊了她,緊到她無法呼吸。耳畔,他的聲音從頭頂低低傳來,“寶兒,你心裡有我,對嗎?”
花著雨的唇動了動,還不曾開口,他已經傾過身子,吻住了她的唇。他似乎是怕聽到她的回答,似乎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回答。細密的吻好似雨點般落下來,他似乎是在驗證眼前的人是真的,他吻得激烈,好似掠奪,漸漸地,他的吻變得溫柔繾綣起來,在她唇瓣上長久流連,輾轉吮吸。
他吻去她眼角的淚,吻去她眉間的憂。那般強橫霸道,又那樣溫柔繾綣。這一刻,她什麼也不想去想,什麼宿命,什麼對立,唯有眼前之人,唯有這情,才是真的。
“留在宮裡,好嗎?”他的氣息帶著清淡的竹香,熾熱地噴在她耳畔。花著雨的頭抵在他肩上,半睜著眼,窗外是迷濛的夜,風吹樹葉的嘩嘩聲,似一首美妙的曲子,心中一片柔情蜜意,她輕輕道:“好!”
姬鳳離聽到她的回答,黑眸中閃過一絲灼亮,但隻是一瞬間就化為無邊的深邃。
晚膳設在姬鳳離的寢殿內,隻有他們兩個。紅木桌案上,擺著香米小粥、荷葉鴨、錦繡魚絲、八寶豆腐、小排湯,葷素搭配,菜色雖不多,但分明都是她最愛吃的。
當初在戰場上,姬鳳離為她做了不少時日的菜餚,對於她的口味,已經瞭如指掌。這幾日吃不好睡不好,花著雨見了美味菜餚,撈起筷子便向荷葉鴨戳去。
“這一次,不是素菜葷做吧?”她夾起一塊鴨肉,笑吟吟地問道。
姬鳳離卻不動筷,隻是坐在一側靜靜地看她吃飯的樣子,瀲灩的燈光投在他臉上,絕美的鳳眸笑得彎彎的,濃密纖長的睫毛染上了淡淡的暈黃色光芒。看到她喜歡哪樣菜餚,便伸筷夾到她碗裡,一側伺候用膳的宮女倒成了擺設。
不知不覺中,桌上的菜餚已經被她掃蕩了大半,這才驀然意識到,姬鳳離根本沒有用膳。眼見她用完放下了筷子,他方執起筷子,端起香粥,就著她剩下的菜餚,慢慢吃了起來。
姬鳳離用罷膳,小太監進來輕手輕腳將盤碗撤了下去,一個小宮女悄沒聲兒地進來,為兩人沏了杯茶,便悄然退了下去。出門前,小宮女將寢殿的門吱呀一聲關得嚴實。花著雨四處一瞧,見殿內除了她和姬鳳離,再無別人,忙放下茶盞,起身便要到偏殿去歇息。方走了兩步,淡若燻風的聲音從身後飄來,“去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