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那欄備注很快變成“對方正在輸入中……”,十秒後,對方回複送達:【嗯,是我求你去。】
宋再旖很輕地笑出聲。
聞梔一直覺得宋再旖笑起來特別好看,尤其兩人剛變成同桌那會兒,宋再旖有時心血來潮跟她鬧著玩,她躲避或是無動於衷,宋再旖都會手肘撐桌歪著頭注視她笑一笑,平日波瀾不驚的眉眼會彎,滿身拒人千裡的寒冰會化,虧得她當初還以為這是和李慕汀一樣作弄得逞的笑,後來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大抵是盯她的視線忘了收斂,宋再旖意有所感地偏過頭,問她怎麼了,眼裡唇角還有淡淡的笑,肩身覆著幾縷今晚的月光,聞梔見狀耳根倏燙,下意識地攥手,卻也忘了自己的手傷著,當下猛地受力導致蹙眉悶哼,宋再旖聽見這一細小動靜立馬鎖了手機,放回口袋,然後握住她手腕抬起,又問她一遍怎麼了。
宋再旖的掌心很涼,是聞梔此刻唯一的感受。
睫毛隨著公交顛簸而顫一下,又隨著緩緩到站而歸於平靜,頭頂響起“曲南新村到了,請下車的乘客帶好物品從後門下車”的播報聲,聞梔把手輕輕抽出,看著宋再旖搖頭說了句沒事。
兩人下了車,聞梔在前面走著,宋再旖在她一步之後跟著,影子短暫相疊又分離,這附近一片都是老小區,入住的亮燈率很高,橙黃光暈照著每個晚歸人回家的路,煙火氣在冬日寒夜裡愈顯濃重。
直到拐過第二個彎,聞梔慢慢停下腳步,轉身,朝宋再旖笑著說她到了,宋再旖也就停步,仍和她隔著小半米的距離,把書包給她,讓她回去後注意傷口別碰水,及時換藥,聞梔說好,然後兩人就這樣莫名相顧無言了幾秒,聞梔想說外面天冷,讓宋再旖趕快回家,可宋再旖在她之前先開口,叫她名字:“聞梔。”
聞梔的心跳莫名漏半拍。
“今天,謝謝你。”宋再旖認真地說。
能夠像今天這樣毫不猶豫奮不顧身護著她的人,除了父母,從前就只有沈既欲一個。
現在聞梔是第二個。
天氣預報明日或將又是一場大雪,一場大幅降溫,可至少今夜,此時還是月明星稀,萬裡無雲,連寒風都沒那麼凜冽,吹拂過臉,聞梔很慢地眨一下被風吹澀的眼,吸一下鼻子,回道:“不用謝,你沒事就好。”
……
聞梔走進單元門,樓道的燈已經壞兩天了,還是沒人來修,她只能右手扶著牆慢慢走,到五樓的時候停下歇幾秒,正好從矮窗往外看一眼,就看到那時宋再旖獨自離開的背影,很薄,很瘦。
今晚發生的所有都彷彿一場幻夢,只有左手的痛覺清晰。
到家媽媽不出意外地發現她左手上包著的紗布,頓時緊張地問她出什麼事了,她也沒瞞,說是幫同學擋了一下熱飲,燙的,換來媽媽沉默片刻,嘆著氣拉過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拆開紗布,邊拆邊說:“你這孩子,要你瞎逞什麼英雄唷,還好是左手,如果右手傷成這樣,我看你明天還怎麼拿筆,到時候影響了月考怎麼辦。”
聞梔沒吭聲,由著她檢查傷口,從始至終很安靜的,直到重新上完藥,她才動了動唇:“媽,你為什麼就不能誇誇我呢?”
誇我勇敢,誇我樂於助人,都行,總好過現在這樣一句假設性的埋怨,總好過永遠永遠的打壓和貶低。
客廳徹底靜下來。
聞梔看著媽媽眉心皺起來,卻還是低頭繼續說:“我被人欺負的時候,你也只會讓我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可是我做錯什麼了?”
她明明什麼都沒做,就在入校之初受到莫名其妙的孤立和排擠,她明明什麼都沒做,就要承受李慕汀那些人的言語淩辱和精神攻擊,以此作為她們的消遣,供養她們的快樂。而更可悲的是,這些媽媽也知道,全都一清二楚,到頭來卻叫她放寬心,不用管,告訴她只要管好自己的學習就行,努力考上一個好大學就行。
啪的一聲,棉簽被媽媽扔進垃圾桶,她沒說話,起身往廚房走,沒多久端出來一碗餛飩,擱她面前,才說:“對,你什麼都沒做錯,錯的是我,全部都是我的錯,是媽媽沒本事,不能在你被欺負的時候給你討一個公道。”
“媽……”
聞梔沒想到她會這樣說,當下怔住,但又被媽媽一擺手,堵回欲言又止,她深吸了口氣,手往客廳牆上掛著的那張遺像一指,“你爸走得早,當初所有人都勸我別管你了,重新嫁個人去過好日子,可我不,我捨不得你,你還那麼小,你口齒不清地喊我媽媽,所以我寧願一個人養你,苦點累點沒關系,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到這麼大,你以為我忍心看到你被人欺負嗎?我難道不想讓她們跪下來向你道歉嗎?”
母女倆一坐一站,她越說越激動,聞梔的呼吸也愈發潮濕,唯有時鐘一分一秒無聲在淌,到最後話音落下,媽媽別開頭,整理幾秒情緒,重新指了指那碗餛飩,“等會兒要是覺得餓,就把餛飩吃了,不想吃的話就放這,明天我來收拾。”
說完就帶上門回房了。
聞梔也沒在客廳多留,端起餛飩往自己房間走,只是關上門的剎那,她就脫力般地背靠門板滑落,屁股著地,瓷磚很涼,很涼,手裡那碗餛飩卻還熱著,皮兒有些爛,可能是在鍋裡焐了太久的緣故,拿湯勺的手細微顫抖,邊吃,眼淚邊往裡頭掉,哽音全被嚥下,房間裡沒有開燈,只有窗外那一縷慘淡的月光灑進來,照亮書桌一角。
那兒放著兩張照片。
一張是個中年男人,正面對鏡頭侷促笑著,眼角雖有皺紋,兩鬢卻還沒花白,不過他這輩子早已定格,想白頭也沒有機會了。
而另外一張,照片裡女孩穿著校服,馬尾高紮,巴掌大的臉素淨卻漂亮,是期中考試後宋再旖配合團委製作光榮榜拍的,如今展示期限過去,照片物歸原主留作紀念,宋再旖不以為意,隨手往桌上一放,被風吹落,然後被她撿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