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什麼都可以?】
【理論上是這樣的。】
【多遠的店都可以?】
“讓你點菜就點,哪兒這麼多問題呀,就算是想吃一隻豬我明天也給你殺來行不行啊賀庭周。”這一條是她發來的語音,一開始點播放系統預設的是揚聲器,斷斷續續地外放在周圍疾馳而過的車聲和呼嘯的風聲裡,聽不太清,賀庭周索性切換成聽筒模式,擱耳邊,聽到最後三個字,她叫他名字的那三個字,脆生生的,帶著不滿和笑,彷彿咬著他耳朵在說。
她那兒的背景音也不算安靜,能聽到一些歡聲笑語。
但賀庭周沒有多問,只是在綠燈亮起的前一秒,打字回:【一隻豬就算了,你給我帶個豬肉餡的包子吧。】
按傳送,然後沒有再管那頭回了什麼,手機放回口袋,轉把擰到底,騎過十字路口,穿梭過熱鬧街頭,視野裡高樓漸漸少,路面慢慢冷清的時候,也就到了翡禾公館地處的近郊。
方圓百裡亮著燈的人家不多,稀稀落落幾戶,連排別墅像是黑夜中沉睡的巨獸,無聲無息劃分界限,阻止著一些不屬於這裡的人的進入,賀庭周在門衛那兒做了登記後才被放行,從北門往裡,又花了十分鐘才找到27棟。
這家倒是燈火通明。
賀庭周把頭盔摘了,擱在車後座,最後確認一遍訂單地址,然後走到門口,透過最外面那層柵欄,看見庭院裡修剪得當的羅漢松,在寒冬依然常青,看見再裡邊些停著的幾輛豪車,稍抬眼,大門兩側的全景落地窗也毫不避諱地敞著簾,能看見裡面橙紅的真火燃木壁爐,璀璨的水晶吊燈和走來走去的幾個家傭。
他摁了兩記門鈴,等了不到一分鐘。
很快有家傭小跑出來迎他,從大門到柵欄,一道門在他眼前被推開,別墅裡的熱鬧就洩露一分,直到那一處的光景全部進了他的眼,看起來是在舉行一場家庭聚會,溫馨得近乎刺眼。
曾經他也這樣幸福過,現在卻像個見不得光的偷窺者。
賀庭周自嘲地扯一下嘴角,然後等家傭到面前,他直接開門見山地表明來意,讓她簽收一下訂單,家傭聞言也不多語,應該是得到了主人的吩咐,字簽得挺麻利。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任務完成得順利,賀庭周不再停留地轉身要走,可緊接著的下一秒,他聽見開著門的別墅裡傳來一陣笑聲,而後是一道聽著耳熟的女聲,一道十多分鐘前還給他發過語音的女聲。
“kii,不許再咬我的鞋帶聽到沒有!”
脖頸被冷風吹得有些僵冷,頭回得因而麻木,賀庭周看見了那個時候因為教訓狗而走到落地窗前的宋再旖。
她還穿著白日裡那身衣服,但頭發沒再紮著,鬆鬆散散地披在肩頭,像是在自己家那般放鬆,左手還端著一小塊提拉米蘇,一人一狗,怒目對視著,場面有些滑稽。
而到了那一秒,腦海裡開始慢放起自己來送的那束花的細枝末節,後知後覺地記起那束花中間夾了一張卡片,記起上面印著的燙金字是——
祝沈聽擇生日快樂。
這棟別墅的主人姓沈,宋再旖也在這。
所以,翡禾公館27棟是沈既欲的家。
……
這個認知像是一記悶棍敲在他頭上,腳步再也不能挪動,近乎自虐地站在原地。
一口氣剛從唇間撥出,就因為極低溫而迅速化成白霧,模糊了賀庭周的視野,十幾米之外的景象卻看得越發清晰。
他看著宋再旖不跟那隻杜賓計較了,轉頭朝餐桌方向去了,手裡的提拉米蘇沒吃幾口就被她丟棄在一邊,對著滿桌子佳餚尋覓起新歡了,挑來挑去撚了兩片牛肉,吃得津津有味,沒分神,沒回頭,自然不會看見一個站在寒夜冷風裡的他。
他看著與此同時從樓梯慢悠悠踱下來的沈既欲,一手插著兜,一手在回訊息,比平時更懶散點,走到宋再旖身旁的時候也剛好回完,手機放進褲袋,特別自然地捏了一下她的臉,惹來宋再旖一記白眼,手臂上也捱了一記打,可他就這麼笑了,一副甘之如飴願打願挨的樣子。
他看著別墅裡兩個女人倚著沙發背在談笑,而沙發另一端,兩個男人坐著,偶爾聊天,更多時候在注視她們。
他看著那道厚重紅木門終於在他眼前闔上,徹底隔開兩個世界。
……
賀庭周適時想起今天下午沈既欲離開醫務室前最後撂的那句話,他說:“所以賀庭周,千萬別搞不清你的身份和位置。”
當時聽不以為然,此刻卻如同一劑毒藥,開始在他的血液裡發作,錐心蝕骨。
……
在別墅裡舉杯的時候,賀庭周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解鎖,發現微信裡只有方念萍五分鐘前發來的兩條,問他送到了嗎,以及問他什麼時候回來,而他不久前發出的那條早飯想吃包子的訊息又一次石沉大海,沒得到任何回複。
在空曠小道上站到第七分鐘的時候,他重新編輯了一條微信發給宋再旖:【算了,我自己買吧,你別早起了,多睡會。】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