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京按了按太陽穴,他不想就這個話題研討下去。顯然決定權不在他和星野手上。
“你喜歡做律師嗎?星野。”右京問她。
“當然。”星野說,“我崇尚正義,盡管我們這個行業中不乏敗類。”
右京低聲道:“那你就不該堅持讓久保死刑,他活著原比死的價值更大。不過,你的選擇是正確的,你應當繼續上訴,不斷控告,向公眾揭示你的遭遇,如此你將獲得應得的補償。”
星野聞言一愣。
朝日奈右京的已然與她錯身離去。
甚爾不是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能分走他精力的要麼是名單上的獵物,要麼是家人。
他始終想不明白,裕裡的性格到底隨誰?
總要特別的,分出那麼點心思,才能留意到這孩子的身影。
妻子還在世的時候,裕裡也是這樣安靜地活著。
一個人抱著醜醜的玩偶,拿著一本畫冊和根綠色蠟筆,縮在沙發的陰暗處畫著,連蠟筆發出的摩擦聲都被控制到最小的聲音,當有人路過她,又或者發出點動靜,她就會停下動作,靜靜地注視那人,直到那人離開。
那時候,她不愛說話,也不經常發出聲音。
妻子帶她檢測過,身體指標各項符合健康,但精神狀況卻出了問題,裕裡患有孤獨症。
社交缺陷,言語交流障礙,刻板行為,情緒和行為異常......裕裡一系列奇怪的行為得到了解答。她的女兒不是可愛的黑貓,而是一個有精神疾病的小孩。
妻子看完評估報告後,平靜地撕毀了紙張,抱著小裕裡回家。
“裕裡沒有問題。”妻子說。
她繼續說道:“我們的女兒很健康,她是這世上最特別的孩子。”突然,她流下眼淚,不斷重複著這些話,她用裕裡擋住了甚爾的視線,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世道變了,什麼垃圾都能拿張廁紙上崗工作。”
甚爾將妻子和女兒摟進懷裡,裕裡平靜無波的眼瞳裡沒有任何情緒。
他肯定妻子的話語:“你說得對,那醫生就是個庸醫。”
......
妻子死後,裕裡開始發生了變化。
她學著如何照顧家人。
她分出大部分精力用於應對外界,對於惡意她總能處理的很好,但善意的那部分,裕裡沒辦法應對。
她很難接受除了家裡人之外的人的善意,不知該如何回報那些善人,所以,她會刻意地避免和外人接觸。
“那孩子呀,像枯木一樣活著呢。無論小雛怎麼招惹她,都無動於衷,安靜的上學,一個人吃便當,接著等待放學,等禪院夫人接她回家。我常常想,她比小雛還難相處,以後可怎麼辦呢?總不能一直依賴父母吧。”那隻狐仙遠比他更瞭解,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裡,裕裡到底是怎麼生活的。畢竟,狐仙有豐富的窺視經驗。
“那就和我過一輩子,沒什麼不好。”甚爾無所謂地說。
銀仙突兀的笑聲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他擦掉眼角笑出的淚水,笑著說:“甚爾,孩子總要長大,她們的身體一直在變化,心靈也會隨著變化而成長。現在她們需要你,當然以後也需要你。但會逐漸發現她們不只依賴你一個人,一個正常的人類心中不僅有親人,朋友,還有戀人,甚至是仇人,這些關系填補著不同的情感,我們無法滿足所有需求。”
“我們要做的,就是盡力保護他們,給予合適的自由看清這個世界,並在他們受傷時提供庇護,鏟除危險。”
他回憶著銀仙最後的話語‘家人是孩子們最緊密的依靠’
狐貍,有時比人更通人性。
目送裕裡坐上離開熊本的車,他帶著惠回到家裡。
打掃完屋子,他在廚房忙活午飯,他將接下來三天的飯菜備好裝進便當盒,放進冰箱裡儲存。
接著,甚爾洗了個澡,換好衣服,走到門跟前掛著的黑板上寫下歸期日。
出門時正好和惠相遇,他身邊跟著一個抱著足球的粉發男孩,那孩子好像叫什麼悠仁,對,就是這個名字。
“你要出去?”惠直呼他的名字。
“嗯,飯菜在冰箱裡,自己熱一下吃,錢就在茶幾下面那個盒子裡,要用就拿。”甚爾一條一條地叮囑著,然後,他又特別認真地說,“你可以買點零食,帶你朋友在家裡玩,但是千萬別進你姐姐的房間,知道嗎,惠。”
乘車的閑暇中,他回想著裕裡那白瓷般白皙的肌膚上留下的那道傷痕,彷彿一根深根,深深地紮入了他的心底。
他正在前往禪院老宅的路上,記憶裡那棟始終緊閉的黑色木門,高雅且名貴,門後居住著一群世上最古老守舊的族人,也是藏汙納垢鮮血惣流的汙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