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秋舉著母親沈趙氏那把紅剪刀,親自替哥哥剪斷了那根連線著嫂嫂和侄兒侄女的臍帶。男女老少們候在營帳外,聽著帳裡傳來女人和孩子幸福的哭聲,也一個個地跟著哭了起來。今冬霜花褪盡,終於顯見一絲撩人春色。營地外新栽的稗子冒出斑斑點點的綠,春天終於快來了。
收屍的天坑竣工在即,填坑當日,周鐵生拉著沈素秋一起去觀摩禮賓隊放大炮。二十發火銃子齊嗖嗖嘣入天際,沈素秋嘆為觀止——要知道,即便是她當爹當年中了舉人,村裡也就發了一發銃慶祝。今天為了慰告那些枉死的城民,連發二十銃,銃銃震天響。
晚上眾人圍著篝火,拉二胡、唱秦腔,奏山歌,敲鼙鼓,樂不思蜀,國泰民安。
沈素秋坐在小小的山崗上,陪著雪樵一起,偷抽起男人的煙鬥。
雪樵抽一口,她抽一口,沈素秋還不大習慣草煙的味道,可雪樵已經視它如空氣。
“以後有什麼新打算?”沈素秋問,又忍不住說:“我和咱家那驢貨說好了,回屯裡跟我哥他們一起種地。就用管家爺留給我的那袋種子,那是他的骨血,也是我爹的骨血,我想讓他們長滿荒野大地。”
“我還不知道呢,”雪樵靠在她肩上,吐出一口清冽的霧氣,道,“我應該不會待在辭水了吧?但去哪還沒想好。”
“不然,你去南方吧?”沈素秋眼睛一亮,“南方好,南方到處都是寶。山清水秀,魚米之鄉,我最喜歡南方咧。”
“那你怎麼不去南方?”鐘雪樵說,“讓你家那頭驢馱著你去。”
“會的機會的,只是不是現在。”沈素秋露出一抹羞怯。
“為啥現在不能去?”
“因為我有了。”她摸了摸肚子,小心地問,“雪樵,我懷了男人的孩子,是不是特別丟女人的臉?”
“你這說的什麼哪門子爛槽子的話?”鐘雪樵有點生氣,不是氣她,而是氣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跟喜歡的男人生孩子,怎麼就丟女人的臉了?”
“我怕這樣不夠新女性.......不夠你們說的那個啥.......哦對,女權。我怕自己不夠女權。”
“傻子,”鐘雪樵將她攏進懷裡,輕笑著說:“女子能活得幸福,就是做好的女權。不管你是相夫教子,還是走南闖北,不管你是盆瓢鍋碗,還是刀槍劍彈,天地寬廣,你我身為女子,皆大有可為。何必拘於某種定義?”
“雪樵,聽你說話真好聽。”沈素秋抱她抱得更緊了。
兩人身後應景地響起一陣馬蹄聲。聲聲踏落梨花白,他自白梨花中來。
張啟明一身墨綠色軍裝,披風大展,志氣昂揚。沈素秋見男人翻身下馬,直奔鐘雪樵而來,眼中滿是希冀,嘴裡反複其辭道:“雪樵,我好想——”
話音未落,只聽“砰——”一聲巨響。鐘雪樵舉著一把槍,面無表情地朝張啟明射了過去。
“雪樵?!”
沈素秋猛地從片刻之前的安閑中清醒,抱頭躲到了一邊。
身前的鐘雪樵一步不動,舉著手槍,“砰”、“砰”又是兩槍,補在男人的腦門上。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不帶一絲留戀,彷彿這些天來兩人之間的曖昧繾綣全是假象。
“你殺了他........?!你殺了張啟明?!”
沈素秋顫顫巍巍地石頭後面露出頭來,看著男人死不瞑目的屍體,再看看眉也不抬的鐘雪樵,忽覺自己低估了這個女人的無情與剛烈。
“是的,我殺了他。”
鐘雪樵收好手槍,走過去,一腳踩在他臉上。
“我知道你想問為什麼。”
鐘雪樵看都懶得再看他一眼,用腳把他那張瞪著自己的臉翻了個面。
“你記住了,素秋,”鐘雪樵別過頭來,看著她說:“在這世上,並不是所有女人和男人湊在一起,就一定會發生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