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捧麥 “這是年輕時的我。”……
冬至一過, 便是小寒。營地裡沾了人氣兒,已具備一個大家庭該有的氛圍。
這段日子以來,沈素秋和安全區的老百姓們同吃同住, 上午跟娭毑扯棉織布、淘米煮菜, 下午給娃子教書習字、說學逗唱, 到了夜裡,就和周鐵生躲在林子裡耳鬢廝磨, 說些兩人間的體己話。
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如今這樣的閑適了,卻也感到一絲輕微的不適應。大概是鐐銬戴得太久了, 驀地一下子摘下來, 還不怎麼習慣。但她很知足, 這種平靜安穩的小團圓, 她沒有婉凝和雪樵那樣義薄雲天的大女人氣節, 沈素秋的天地小小的, 只裝得下家人、自己和某人。在安全區裡,她還驚喜地遇到了一同被安置來的哥哥和大嫂,嫂子沈白氏的肚子大如鍋,和周圍幾個將近臨盆的産婦們一起,時刻準備分娩。
“你咋個還跟那老鴰貔[1]在一起咧?!”
沈臨春看著周鐵生傻乎乎地跟在小妹身後, 忙將沈素秋拉到一邊訓話。
“你忘了以前這鴰貔怎麼害得咱家家破人亡滴?”
“我莫忘。”沈素秋拉著哥哥的手,將所有的事前前後後都說給了沈臨春聽。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達臨死前留給咱的那袋子財寶,是他用自己命換的?”
沈臨春如遭雷劈。
“後來你又用那袋子東西,陪周鐵生演戲, 想替他瞞天過海,把偷糧濟民的罪一併歸到他一個人身上,好圓了他的心.......?”
沈臨春越說越後怕, 緊緊握著沈素秋的手,嚇得魂不附體。
“我的妹呀,你這膽子也忒大了!幸好你沒出什麼事,不然我好歹拿鋤頭搗爛那瓜娃的腚!”
“給你搗給你搗,別動我前頭的弟兄就行。”周鐵生嬉皮笑臉地湊過來,搖頭擺尾道:“不然你妹沒東西用,回頭不要我哩!”
眾人哈哈哈笑成一片。
只是沈臨春卻依舊板著個臉,吹眉瞪眼道:“就算俺達的死不關你的事,可我這雙腿也是你弄斷的。你休想讓我原諒你!”
周鐵生的臉隨沈素秋的臉一道暗了下去,沈素秋挽過大哥的手說,“歡慶的日子,提這幹啥.......”
兄妹二人往帳篷外走,沈素秋給周鐵生使了個眼神,讓他不用再跟著了。
“咋個辦?你哥那牛性子,怕是要恨上我一輩子。”
臨到夜裡,兩人躲在小樹林裡,沒了你儂我儂的心思。
沈素秋安慰他說:“你先別急,我哥我最是瞭解。刀子嘴豆腐心,他嘴上說著不原諒你,可晚上你送過去的那一大碗火腿燉肘子,咥得一幹二淨,半點也沒留.......”
周鐵生臉上漾起些許笑容。
“得中!得中!那我天天給他燉肘子,就是不知有沒有有這麼多豬肘子給他燉,那些肘子還是我花了好大功夫換來的.......”
沈素秋明白現在說什麼都不管用,把頭湊了上去,周鐵生心知肚明,解了身上的汗衫,和她一起醉倒在麥積杆堆裡........
隔日沈素秋打馬進城。準確說,是打驢。
她騎在一頭灰驢上,由得周鐵生拉著那驢,驢脖子上的鈴鐺每走一步,就會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山鬼們早已被清理得一幹二淨,劫後的辭水縣縣城飄散著一股苦澀的硫磺粉氣息。收屍隊和醫療隊的人在城中各處幫忙搬運著屍體,城外天坑從早到晚沾滿了挖坑的男人和運土的學生。前幾天周鐵生也在幫他們挖,今天因為要送沈素秋回邱府取東西,沒跟著去。沈素秋本想讓他留在安全區,自個兒去就行了,男人死也不聽,一定要守著她。
這也難怪,閻羅殿前晃一圈,任誰都會害怕。周鐵生這是擔心自己又被擄走,現在他對自個兒,就跟對個涉世不深的毛丫頭似的,連吃飯都恨不得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沈素秋笑他是呆驢。
和今天自己坐著的這頭驢一樣,一樣的呆驢。
兩人一個騎,一個牽,一路“嘚兒當”、“嘚兒當”地逛到了邱府。昔日辭水縣榮光無限的高門大戶,如今門亭凋蔽,柳啼花怨。那塊寫著“邱府”二字的百年招牌一半都脫了釘,斜掛在門楣上,險些就要落下。
沈素秋麻溜地穿過門庭,拉著男人的手,目的明確地往霞飛苑飄去。周鐵生好奇了一路,究竟是什麼東西值得她這樣急切地要趕回這個傷心地,難不成是她在邱府哪塊地方藏了財寶?趕回來拿錢來了?
沈素秋半個字也沒洩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