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眾慌亂梳洗後,沈素秋接見了這位稀客。溫靈一如從前那般嬌憨美麗,整個人像是冒著香氣的紅蘋果,飽滿的臉蛋顯出被阿膠和燕窩醃透入味的好氣色。
“銀鎏纏枝琺琅錦扣鎖,白玉浮雕歲寒三友滾珠佩,五蝠送壽祥雲紋祖母綠掛墜,金託迦南木珊瑚碧璽釧........”
一匣接一匣的珠寶將陰沉沉的內室照得亮如白晝,沈素秋看著那些珍寶,心中無驚無喜,只有對早上還沒睡夠又要被迫出來見客的些許怨氣。
溫靈咬著粉嘟嘟的唇,抬手驅退一幹家僕,又將女人拉到屏風後,輕聲漫語道:“好妹妹,昨個兒晚上的事.......”
這是最低階的討好。
沈素秋睜大那對無知的雙眼,懵懵懂懂地看著她說:“昨晚上什麼?我睡得早,錯過了什麼?”
兩個女人對視了兩三秒,溫靈撲哧一笑,搖著扇子道:“是啊,睡得早,睡得早。睡得早身體好!這不是過來提醒你一句,府裡最近不知怎麼的,多出許多野貓。一到晚上就亂躥。昨晚上我在屋裡聽著門外跑過一隻,嚇一大跳,我擔心妹妹安危,特意送來珠寶賞玩,還望妹妹不要嫌棄。”
“四姐的意思我明白。”沈素秋點了點頭,看向屏風另一側的閃閃金光,“但東西就不用了,我這屋子太寒酸,鎮不住這麼多的寶物。”
“好妹妹,”溫靈不依不饒,把她當男人一樣哄,“好歹選一樣,選一樣收著,也讓我這心裡好受些。”
沈素秋拗不過她,走過去隨手拿起一個玉鐲子,在太陽光下晃了晃,“那就這個吧。我喜歡綠色。”
兩人巧笑倩兮地走出了門。沈素秋把人客客氣氣地送到門外,臨走前,溫靈又貼在她耳朵邊說:“且不說野貓不野貓,我看六妹脖子後有一道痕也像是野貓抓的,你可得讓人把那貓管好了。千萬別讓大房二房逮住了,不然又是一篇好文章。”
沈素秋乍地一愣,難為情地摸了摸衣領子。她的臉像被點著了一樣,連溫靈走遠都沒注意到。
她想周鐵生哪裡是貓?分明是隻不要臉的豺狼,連吃帶拿地要來掏空自己,他說自己回邱家是為了吃飽飯,合著自己也是他的盤中餐。
以至於吃早飯時,沈素秋的臉還紅著,一想到某人昨晚上粗手粗腳的親暱,總覺得自己溫靈附體,也變得有些不知羞恥。
邱府家規嚴謹,一日三餐都得聚在一張桌上。除非遇到個別情況,會單獨開設小灶,一般情形,你吃什麼我吃什麼,一家人不分彼此,這也是邱家老一輩人傳下來的規矩。
按照慣例,大房點三葷一素,二房點兩葷一素,三房鐘雪樵得老爺額外眷顧,可以獨自進食,到了四房溫靈,就和六房沈素秋持平,只能點一葷一素。
十一道菜式變戲法般出現在餐桌上,食不言寢不語,邱府女人吃飯時忌諱高談闊論。
飯畢,眾房齊聚一堂,聽傅如芸訓話。
循例關心後,話題兜兜轉轉,終於來到農忙一事上。
“俗話說,春耕不肯忙,秋後臉餓黃。雖說這兩年旱情嚴峻,餓死的饑民足有十數萬。可該忙時還得要忙。”
大太太如芸說話時也閉著眼,手裡盤著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詞。
“昨午後老爺託人來了信,說湘西水土肥美,他又請憲兵隊聯運了二十噸大米和蕎麥,不日就將返程。他回府前,事關龍王節一事,鳳霞已經著手籌備。龍王老爺跳跳腳,人間雨順又風調。只是這龍王節前,按照慣例,正是莊稼子弟最繁忙的時候。”
“六房,”如芸看向沈素秋,“你是佃農出身,應該最懂。”
沈素秋稍稍起身,垂下面龐。
“雖說你父親已經過身,但如今的佃約,也順承到了你哥哥身上。”言及此處,如芸不由唉氣,“他也是個苦命人。先前老爺叮囑,農忙許你回門探親,幫襯家兄打理家裡那十來畝水田。你也許久沒回去了,收拾收拾,明天天不亮就出發吧,盡量三日內回府,畢竟嫁出去的人了,在孃家太久,也容易遭莊裡人閑話。”
“是。”
沈素秋喏喏應下。
“至於二房三房,孃家遠在外省,如今世情動蕩,流兵作祟,到處都是軍.閥暴.亂,等來年局勢穩定,再回門探親不遲。”
“還有四房——”提到溫靈,傅如芸的臉瞬時一黯,“這段日子沒事就少走動吧。你是沒孃家的人,許多事合該自覺。”
溫靈神色一凝,露出幾分窘迫。眾太太心照不宣,閑聊幾句後,各自散去。
出了正屋,溫靈託著丫鬟椿兒的手,扭著屁股飄到廊下。她走路時臀部擺動幅度極大,臀型圓潤飽滿,左晃右晃時,難免引來側目。
家裡的男工們說那是欠收拾的屁股,他們在各自被窩裡說著不堪入耳的腌臢話,說四姨太在床上有一百零八種招式,能瞬間吸幹男人的元陽,邱守成就是跟她同房以後才一夜變老的。那些粗陋的男人一邊懼怕她,一邊暗暗垂涎她,都說四姨太的被窩是洞天福地,裡面藏滿溪水、小花和秘密。
而丫鬟堆裡則是另一番說法,她們打心眼瞧不起這女人。溫靈是幹什麼的?那是以前在春禧街上招徠營生的下九流。春禧街又是什麼地方?那裡有的是被父兄、丈夫賣做窯姐窯妹兒的騷.貨、狐貍精。她們一輩子最好的歸宿,就是像溫靈這樣,攀上某個富商,做個有錢人家的闊太太,由服務眾人轉為服務一人。只是進了邱府,還是改不了身上那股子妖氣,走起路來扭來扭去,像是有發不完的洋騷。
溫靈從東廊頭一路扭到西廊尾,凡是路過的地方,都留下一陣嗆鼻的西洋香水味。底下人看到她這做派,男的嘻嘻不語,女的更加嫉恨,有幾個嘴巴沒把門的把鄙夷口口傳開來,有些話落在溫靈耳朵裡,莫名攛起千丈火。
她本不願過多計較,可剛剛才在堂下被傅如芸點了一通,正嫌有氣沒地方撒。出來見到幾個丫頭小鬼也敢拿自己嚼舌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奪過椿兒手裡的扇子便朝其中一個頭上砸去。
被砸中的那人發出“啊”一聲慘叫,溫靈也不客氣,斜眼睥著那夥子人,笑眯眯道:“你們剛剛誰罵我是騷.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