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加力氣,依然紋絲不動。
孫婆子像是毫無察覺似的,臉上的笑容都沒有發生變化,繼續親親熱熱地說:“老三媳婦啊,娘回家給你蒸雞蛋。”
她臉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心疼的樣子十分明顯,但還是一咬牙:“蒸兩個!就給你吃!”
大孫子鐵蛋吸著鼻涕跑過來:“奶,奶,我也要!”
“去去去,”孫婆子的愛此刻轉移得很是幹脆利落,毫不心軟地說,“今天是你三嬸的好日子,你吃個屁!”
“豁!”
周圍的人眼睛都瞪大了,擠眉弄眼地相互嘀咕著。
“孫婆子轉了性了誒。”
“啥玩意兒轉性,她不一直這樣誰好心疼誰嗎。為民媳婦當上老師,以後滿工分逢年過節聽說還會發東西,她能不喜歡嘛。我要有這麼個兒媳婦,我也喜歡。”
“說的也是,誒——杏兒丫頭也考上了,她不是還沒定下嗎。”
“我小兒子正好也沒說親呢,也是一表人才,你說我要不然……”一個黑黑瘦瘦的大娘一拍大腿,眼睛滴溜溜地轉,看上去十分心動。
她嘴裡說的一表人才小兒子宋軟見到過,怎麼說呢,只能說母愛很偉大,黃鼠狼覺得自家孩子香。
——那人相當地遺傳了這位瘦黑嬸子的身材,就跟那地鼠似的,估計跳起來可能有一米七,尖嘴猴腮賊眉鼠眼,一天天地裡的活活不幹,就喜歡和二賴子一起四處遊蕩打牌。
偏偏還自我感覺良好,看不上村裡的姑娘,一心盯著城裡來的女知青——女知青是從城裡來的又不是從戰區災區來的,腦袋沒被炮轟眼睛沒被泥糊的,怎麼可能看上他?這才一直單了下來。
大隊長是個好官,故而也有人願意維護他的閨女,當即有人站出來,大聲打擊這位黑瘦大娘:
“誒呦天還沒黑呢你就做起夢來了,就你那還沒我家炕桌高的老小,給我都不要,還想當大隊長的女婿哪?”
那大娘瞬間漲紅了臉:“你知道什麼!我老小還在長!”
“嗯嗯嗯,長長長,那你等他長完了再娶媳婦唄!”
周圍是一片快活的笑聲。
底下熱鬧,錄取隊那邊也有著小官司。
吳建國都參加考試了,作為她男人的趙為民當然也報了名,但他只有個小學學歷,又這麼多年了該忘得都忘得差不多,看卷子就是“請你xxx,圖中xxx,如何xxx”,怎麼可能考得好?也就得了個三四十分,排到了十來名。
雖然村裡還有比他更低的叫他不至於墊底,但顯然無緣老師這個職位。
看著臺上春風得意的吳建國,他整個人難受得不行,——他居然連他媳婦都沒考過!葉香也是,一個女人,都嫁人了,還這麼招搖幹什麼,一點沒想著給她男人留面子!
同時也忍不住在心中幻想,要是考上老師的不是他媳婦,而是他,那該多好啊!
雖說都是一家人,但這種好活兒,不就該他這樣的一家之主幹嗎!
他臉上的表情很是明顯,原本眸光閃爍盯著臺上笑得大牙都齜出來的王杏兒的白寡婦只是隨意一掃,便注意到了。
她只是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推測出這男人腦子的想法。
這些男人啊,自己沒本事也不會反思羞愧,只覺得別人有眼不識泰山天下人都對不起自己,並想方設法地想要摘別人桃子——如果是自家女人的那就更理所當然了。
白寡婦一邊輕蔑地想著,突然一頓,眼裡眸光變幻。
“為民,”她溫溫柔柔地過來搭話。
趙為民茫然地抬起頭,見是她,脊背鬆散了些:“啊,白姐?”
“小香考上教師了,恭喜你啊。”她笑吟吟地說,看上去似乎真是為了他高興似的,“你能幹活兒,小香又吃上了旱澇保收的皇糧,你二哥還是光榮的軍人,你們家裡的日子眼見著要蒸蒸日上啊!”
趙為民卻越聽越難受——他哥當兵吃公家糧,他媳婦當老師吃公家糧,一家子就他最沒用!
但是這話又不能和別人說,尤其白姐——這不就丟臉丟到女人面前去了嗎!
他有氣無力地扯了扯嘴角:“嗐,什麼蒸蒸日上不蒸蒸日上的,大家不都一樣,就這麼過唄。”
白寡婦對他的心思洞若觀火,面上卻一無所知的樣子,嗔道:“你哪兒和我們一樣啊,你和為軍可是親兄弟呢,到時候叫你哥哥在公社甚至縣城幫你找個工作,那可就成城裡人了!”
趙為民苦笑:“工作哪兒那麼好找啊?一個蘿蔔一個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