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話音放落,便又聽聞狂風呼嘯,天空中竟有電光一閃,雷鳴之下,滿月之夜,滂沱大雨轟然而下。
天地被這場突如而來的大雨淋濕,陰山觀道陣以陽息為主,雨水澆灌,陣法偏又弱了幾分。
衛祁在餘光瞥見身旁道靈面色愈發得白,嘴唇也全然成了青紫色,他早前便已遭兇僵襲擊,有傷在身,此刻明顯是在硬撐,便急道:“師兄,你已不可再在陣中——”
“無、無礙!”道靈高聲道:“身為陰、陰山觀弟子!職責使命,便是驅僵,保、保護世間子民平安。縱使身死,那也值、值得!”
其餘幾位小道此刻也早已筋疲力盡,聞聲便也高聲應道:“是!縱使身死,那也值得!”
衛祁在只覺眼眶一熱,他像是不知再說些什麼,只是重重道:“——好!”
此言一出,眾人似乎又振奮起來,陣圈愈發縮緊,羅盤也愈轉愈快,然後符咒卻接二連三地“啪”“啪”碎開,又有幾名道士被震開出去,連帶著道靈也眉頭一緊,似乎再也支撐不出,猛然吐出一口鮮血,頓時栽去地上,昏厥過去。
“——道靈!”
與此同時,圈內女僵怨氣於雨水之中驟然騰升,途徑她身軀的雨落至地面之時竟生生化成了冰,冰順著地面的雨水彌漫出去,頃刻之間,竟攀爬上了位於內圈的顧雋腳下。
“不好!”
“顧公子!”
那冰倏然向上,瞬間包裹住了顧雋的下半身,他手中毫筆一下落至地面,而冰卻如毒蛇向上,眼看便要封住他口鼻,遠處突然飛來一枚銅錢,銅錢燃起熊熊烈火,迅速燒盡他身上的冰。
顧大公子只覺得一瞬間便體會了冰火兩重天,又冷又熱,也有些撐不住,眼看便要暈了,卻還想低頭去撿筆,還為撿到筆,便當真暈了過去。
有人撐住他的身子,才讓他沒有頭腦著地,而是輕輕放在地上。
眾人將視線落至那人身上,卻見是不知何時已然醒來的廣陵王世子。
他面色蒼白,手中卻拿著只剩一半的銅錢鏈,高高一揚,那銅錢扯上陣中拂塵銀線,以一人之力,便補上了陣上缺口。
衛祁在等人尚在詫異,卻見銅錢鏈搭上的那一剎那,他指尖倏然湧出絲絲黑血,遊蛇一般,迅速自那鏈上蔓延至四面八方,而後於一處合聚,送入陣心之中。
黑血侵入身軀那一剎,空中驟然又是一聲雷鳴,陣中女僵,瞬間頓住。
半空中羅盤震動聲響也陡然停下,除了雨聲,天地之間再無其他聲響。
長奘閉了閉眼,似乎是想嘆息,卻再發不出什麼聲音。
衛祁在、喬吟等人像是意識到什麼,忽而愣在原地。
世子,這是在……
遠處廣陵王不知何時也已然轉醒,能聽到他悲痛的呼喊:“不……不要,今兒,阿姒——不可以!”
李秀色像是呆了,卻只呆了一瞬,眼淚便噴湧而出,她從地上爬起,任憑傷口因奔跑撕裂,也察覺不到疼痛一般,只是破口大罵:“顏元今!你瘋了!”
未待她跑到面前,四周颶風卻四起,將她颳倒在地,也將陣中的眾人全數刮開。
那風如同龍卷,伴著層層過渡的黑血,只將兩道身影緊裹於其中。
顏元今忽然發現,自己從未和生母靠得這麼近過。
他恨她、厭她、卻也懼她。
自小一次次的取血,從未與人說起,其實卻是噩夢。廣陵王世子如此驕傲的性子,自然不會承認,也不會告訴任何人,自己也會害怕,之所以得以面無表情地將之接受,不過是因為習慣罷了。
生來便是僵童,異於常人,他也曾想過幹脆死去。
他堂堂一個世子,怎好當一個怪物?
雖然有個小娘子,一直在告訴自己,不許說自己是一個怪物。
他感激她說的那些話,他卻確實開始嘗試那樣去想,可是當月圓之夜,當他低頭看見此刻的黑血,看見有旁人為自己死去,他忽又覺得煩躁。
顏元今覺得今天或許是個好日子。
他靜靜看著她的臉,良久之後,忽然輕笑了一聲:“還給你,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