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方商談的事,未曾想竟又已在都中傳開了。
他腦中不知為何忽而跳出那晚李秀色說的那番關於“反抗與自由”話,想了想,溫和一笑道:“家父是有此意,但顧某尚未同意,此事尚不作數。”
喬吟微微一愣,不知為何,總覺得這番話從顧雋嘴裡說出讓她有些意外,但也只愣了一瞬,瞧見面前公子眉眼疏朗,神色堅定,心中頗有釋懷,笑道:“那便好。”
兩人又隨意交談幾句,隨後便各自坐上了馬車,回府去了。
另邊廂,沒坐車的兩人還在巷中一前一後地走著。
顏元今並未行至李秀色身旁,只亦步亦趨地慢慢跟在她身後,她朝左,他便也向左,她朝右,他便也向右,她停下來叉著腰分辨岔路口該往哪個方向走,他便也停下來,默不作聲地盯著她。
廣陵王世子活了快一十八年,頭一回覺得自己這麼的有耐心。
瞧見小娘子東倒西歪,他心中一慌,條件反射便要上前攬住,沒等碰上,卻見她自己又能好似個不倒翁般將自己立穩回去,他扶空了的手微微一頓,若是往常恐怕早就要譏諷起她來,此刻卻只覺得好笑,好笑之外還有些讓人心癢癢的可愛。
就這麼跟著走了半天,忽見小娘子又停了下來,緊接著原地一轉,猝不及防地,便同他面對面了起來。
而後便這麼一聲不吭地盯著他看。
如同被人恰巧逮住一般,顏元今也不知為何此刻自己有些慌,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先發制人道:“看什麼?”
李秀色皺眉看了他半天,忽然舉起手,伸出三根手指頭:“第三次了,世……”她打了個酒嗝:“世子,您是不是吃錯藥了,為何總要跟著我?”
堂堂廣陵王世子偏偏要送她回家,這都送了第三次了,簡直是匪夷所思。
顏元今嘶一聲道:“此路這般寬闊,莫非是你造的不成?本世子想走便……”
“走”字未說完,下意識覺得不對。
還未對她表明心意,這小娘子本就因他過去言行對他印象不佳,斷不能再用這般 高高在上的語氣同她說話。
他立馬收了話頭,輕咳一聲:“我意思是,城中近日不大太平,憑你的那三腳貓功……”
再咳一聲:“……你的功夫尚且需有長進空間,暫時還不能保全自己,我正巧也無事,便不妨送一送你。”
一番話說得磕磕絆絆,委實艱難。
李秀色將信將疑看他一眼,“哦”了一聲,而後擺了擺手:“不必了。”她雖是醉,腦袋卻還算靈活,盤算道:“無功不受祿,一次兩次便罷了,次次都要您送我,若要與我計較起這份恩情,我可還不起。”
顏元今沉默一瞬:“不必與我分得那麼清。”
“那不行,”李秀色嘟囔道:“你是誰?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廣陵王世子……我是誰?”她拍了拍額頭上的胎記:“你送我回家,說出去,怕不是要被人笑話死。”
顏元今喉頭莫名一哽:“誰敢亂說,我割了他們的舌頭。”
小娘子嘻嘻一笑,又轉了回去,繼續踉踉蹌蹌走起來。
顏元今跟在後頭,心中不知作何滋味,半晌,終於低聲道:“你很在意那胎記。”
李秀色“咦”了一聲。
她忽然又唰一下停下步子,扭頭道:“在意的不是世子麼?”
她抬手指指自己,大概是喝醉了,腦袋中一團漿糊,什麼亂七八糟的記憶都聚集在一起,不知想起什麼,有些委屈地道:“您說我沒洗臉。”
顏元今怔了怔。
他說過這話?
他皺起眉頭。
沒錯,他說過。
他坐在馬上,猶如打量什麼殘次品,惡劣地笑問她:“你是不是沒洗臉?很髒。”
他素來傲慢無禮慣了,絲毫不關心這小娘子的反應,懶洋洋丟下這一句,說完話便轉身瀟灑而去。
現在回想起來,真恨不得撕了當時那張嘴。
“我……”他一時不知該用什麼措辭,罕見地侷促道:“這話是我說的沒錯,但是……”
李秀色瞧他一眼,忽然一擺手,哼道:“算啦。我早就沒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