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元今瞧見她面若菜色,又覺得好笑,未提砍不砍的事,只抬頭道:“說說罷。”
李秀色一愣:“說什麼?”
“說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又都看見了些什麼?”
這問題問得比方才更加危險,李秀色清清嗓子,正思忖如何應對,卻忽聽他嘶一聲:“不行——”
五歲小世子仰著頭,面色很有些不滿:“本世子這麼同你講話有些累”,他皺了皺眉,硬邦邦吩咐道:“你坐下來。”
李秀色低頭,發現眼下這角度自己確然是佔了上風,不知該不該笑,穩住了神色,只點頭道:“好。”
身後便是長亭,她盤腿就亭邊一坐,扭頭朝那小殿下看去,卻見他也一甩袖子,就勢坐了下來,不過特意比她坐高了一階,再拍了拍衣尾,方才心滿意足道:“好了,交代罷。”
幻境情景未變,卻在二人坐下時一瞬由白日轉為月夜,李秀色抬頭瞧見漫天星子,忍不住驚呼一聲:“這、這……”
小世子卻毫無波動,單手託著下巴,小腦袋一歪,問道:“怎麼了?”
李秀色將沒見過世面的呼喊瞬間憋回了肚中,系統說幻境由心魔情境而成,緣何此刻會突然變成這般舒適好看的涼夜?難不成這世子眼下其實心情還不錯?甚至還……還很好?
怎麼會很好?受了刺激心情逆反了?
雖不知因何至此,但許是夜色壯人膽,李秀色便誠實道:“世子,我若說我全都看見了,您生氣麼?”
顏元今不答,風吹得他辮尾鈴鐺輕輕搖晃,清脆悠揚。
李秀色見狀,又道:“其實……其實我並非是想窺探您隱私。只是覺得,若您想找人傾訴一下的話,我倒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反正……”她清清嗓子,孤注一擲道:“反正我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見了,您總不能抹去我的記憶,或是挖了我的眼睛罷。”
見他不說話,便再接再厲道:“您不用不放心我。我從小便很會守口如瓶,旁人告訴我的秘密,我從不跟另一個人講半個字,真的,世上沒有比我更值得信任的人了。”
“挖了你的眼睛,”廣陵王世子點頭,有意嚇唬她:“你倒是供了個好法子,也不是不行。”
“……”
李秀色立馬不吭聲了。果然,他心情好是他的事,這廝只有怒時殃及魚池,斷沒有好時大赦天下一說。
李秀色低頭拔了根幾根野草,一邊在手中漫無目的地纏著,一邊開始思忖要怎麼從這幻境中出去,晚風寧靜時,忽聽臺階上人低聲問道:“她是不是很美?”
誒?
她詫異回頭看了一眼,見對上顏元今瞧過來的目光,立馬心虛又將頭轉了回去,而後點了點頭:“很漂亮,我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子。”
顏元今“嗯”了一聲,續道:“但她是個怪物。”
“打她被留在那張床上起,便是個怪物了。”他忽而自嘲一笑:“怪物生了怪物。”
李秀色纏草的動作一頓,想了想,道:“您生得這麼好看,就算是怪物,那也得是怪物界最漂亮的小怪物。”
顏元今沉默一瞬,古怪看她一眼。
他方醞釀出來的愁緒被她這一句散了個空,只得又醞釀了片刻,而後繼續低沉道:“那怪物不喜歡我,不想讓我出生。”
李秀色轉頭看他一眼,點頭道:“可您還是出生了!不僅活得好好的,還高大帥氣,陽光開朗,甚至還學會了騎馬、射箭,武功也是一流的,您真厲害。”
顏元今又一次沉默了。
他忽而皺了皺眉,愈發古怪看她一眼,而後頭一回有些失語,醞釀出來的鬱結再一次蕩然無存,擺了擺手道:“算了,不說了。”
他朝她手裡望去,方才便瞧見這丫頭在那揪了野草在那繞來繞去了,也不知道在繞什麼。
沒等她回應,他已主動下了一極臺階,就勢坐在她身邊,沒好氣道:“你在做什麼?”
話音剛落,便見眼前的小娘子轉身,遞來兩根綠蔥蔥的草編小狗,笑吟吟答道:“在哄您開心。”
廣陵王世子微微一怔。
他目光朝這兩只小犬望去,雖稍有些毛糙,形態模樣倒是栩栩如生、活靈活現。沒想到這紫瓜看上去是一雙笨手,竟還能做出這麼靈巧的玩意。
這麼想著,視線再不由自主停在她手上,他曾夾傷過這雙手,至今甲蓋下都依稀可見存著淤青,那日她在僵屍洞中因握劍狠狠劃傷,他也只是在她暈時隨意用藥粉朝上一灑,疤痕似也還未消。
饒是如此,她還是這麼認真地做出這個東西,說要哄他開心。
看來她那次馬車裡說的沒錯,她對他似乎確然是一番真心……
顏元今這麼想著,內心升出一抹怪異感受,過去也並非未見旁人示好糾纏,每一樁都令他感到厭煩,可唯獨今日,此時此刻,這小娘子此舉卻似乎莫名令他罕見地沒有升起半分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