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阿柳抬頭:“我要將阿繡帶走。”
顧惜之倏然一驚,大聲道:“不可能!”
他似看一個怪物:“景留乃我顧家子嗣,這些年也一直好好的,你當初既已應允,為何又要將他帶走,你一個婢女,能將他帶去哪裡?一無所有,難不成是要他跟你去過苦日子?!”
月阿柳眸色冷漠:“公子莫要同我提及當初,當初我若早知你是如此,從一開始我便絕不會將他留在這惡心的地方一刻。”
顧惜之面色僵硬一瞬,扭臉道:“我只當你說的是胡話。”
”不!”月阿柳搖頭冷笑,抱著布偶慢慢後退:“我一定要帶阿繡走,現在就要帶他走……我要帶他走……我要離開這裡……”
她說著,似情緒失控,轉身便朝外奔,一把拉開大門。
顧惜之見她跑了出去,當即也跟著沖去,在廊中喚道:“來人!”
很快,便有兩位家丁飛奔而至,眼尖地抓住月阿柳胳膊。
他們力氣極大,月阿柳痛得悶哼一聲,顧惜之見狀忙皺眉道:“動作輕柔些,莫要傷了她。”
“是。”
顧惜之又道:“把她嘴蒙上。”
待她被封了口,他才看著她道:“只要你不生事端……你弟弟我過些天自會放了,也不會將他交到官府。我會給他一筆銀兩,助他今後謀生,便說是你給的,也會告訴他,你不喜他私自打景留的主意,讓他別再想著你,回去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月阿柳抬頭,狠狠剜他一眼。
顧惜之眸色黯然,低聲道:“月阿柳生了瘋疾,你們將她鎖在柴院她房中,不得放出,也不得讓旁人進去。每日三餐依時送去,不得怠慢。此事不必告訴夫人。”他說著,掃兩個家丁一眼:“這事辦不好這府裡便別待了。”
兩位家丁當即道:“是。”
月阿柳被拖下去之前,有一瞬顧惜之忽抬了抬手,似想觸上她面頰,卻終究握了握掌,放下手來,聲音微不可察:“景留的名字是我取的,小字阿留。是‘鶯兒鳴唱苦留春’的‘留’。我留不住柳枝芽,再不能留不住他了。”
場景急轉直下,月阿柳被扔進屋中,抱著布偶,還未站穩身子,便吐出一口血來。
她倒在地上,瀕死一般。
此後數日,月阿柳不吃不喝,大把大把地落發,生育落下的病根、當夜遭受的一棍、急火氣鬱灼燒的身心,讓她整夜睡不著覺,疼如蝦子蜷縮,時不時扒著床頭幹嘔。
嘔到不能再嘔,便靠在門邊,低吟道:“我要離開這裡,放我出去……”
“放我走……放我走罷……”
聲音終湮沒在無邊黑暗裡。
月阿柳歿於朔和四十五年臘月十七,僅在她被關後的第七日。
顧惜之得知訊息,只匆匆去了柴院一趟,至始至終一言不發,臨走前抱出了布偶。
家丁本要將屍首隨意找個墳堆埋了,卻被顧惜之攔住,讓買口棺材,葬在柴院角落偏僻之處。
此後他便去了書房之中,三日未曾出門。
顧景留每日都去敲門,到第四日,大門才“吱呀”一聲開啟,他盯著素來喜淨的父親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又看他眼中布滿了猩紅血絲,似是幾日未睡般,奇怪道:“爹爹怎麼了?”
顧惜之沒答,是揉揉他頭道:“阿留,你陪爹去做件事罷。”
兩父子行至柴院,在那角落邊上埋下柳籽。顧景留孩童心性,只覺得好玩,乖乖澆了水。
澆完水,顧惜之道:“景留,磕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