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的冰晶還未生成，頃刻間碎了一地，他眼中的驚愕不加掩飾的流露出來。
他終於不再亂動了，冉雲祉幫他包紮的動作不再凝滯。
“我殺了八方樓的人。”他稍微恢複了一些冷靜後，別扭地開口，語氣很兇地恐嚇她。
按照他的想法，接下來便是這女子落荒而逃的畫面了，她大抵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窮途末路的好人，亦或是對自己有什麼企圖才對他好，反正都是留不住的人，遲早都要走的，他無須在意。
可真的不在意嗎？她手心明明這麼暖。
“嗯。”她頭也不抬，在他的手臂上綁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草藥敷在身上，並不疼，可是他還是輕微抖了一下，說不清楚為何。
“還知道疼，說明還是個人。”他語氣兇，她比他更兇，手上卻是慢慢收了力道，順手幫他整理一下有些微亂的頭發。
無樂在她的眼睛裡沒有看到震驚和惡意，只有無法掩飾的悲憫和心疼。
沒有怕他，也沒有走，甚至對他更加親暱了。
是個傻的？
他微頓，語氣遲疑：“人人都說八方樓仁厚仁義，而我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
“殺他們的時候你難過嗎？”她突然問。
“……”他沉默了一陣，垂下視線，目露哀傷。
“我以為殺了他們會得到解脫，可我……”突然，他話鋒一轉，像反應過來似的又開始兇她，“我為什麼要對你說這些？”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更清楚。”她認真地看著他，“善惡在人心。在我眼裡，你救下了很多無辜的人，你很好，我很喜歡你。”
面前的人扭頭，慢慢閉上眼，又沉默了。
睡過去了？還是昏迷了？
總歸不抗拒自己了，她坐到他身側，抬頭望向天邊的彌漫的霞光，一會又回頭看看他，抱住了他的手臂依偎著他。
雖然是在他的夢裡，她做的一切都不能改變過去的結局，但她也希望自己的行動能讓他顯得不那麼難過。
他雖然被修改了記憶，向八方樓舉起了刀，但他心裡也不好受。
她會一直陪著他。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不是真實存在這個世界的，而是我荒唐可笑的人生裡，幻想出來拯救我的。”
幹澀沙啞的聲線襯得這抹殘陽更蕭瑟了幾分，說出的話讓她莫名悲涼。
“從來沒有人喜歡我。”他的聲音逐漸趨向柔和，眼睛漸漸睜開，映著明亮溫暖的夕陽，“如果我要顛覆這個世界，你會怕我嗎？”
冉雲祉愣愣地看著他。
“我要赴死的話，你會不會陪我一起？”
他心中沒有活著的念頭，但如果有人陪他，在他消逝的時候陪著他，也不枉在這個世界走了一遭。
他在期盼著她的答案。
冉雲祉握住他的手，剛要回答，耳邊卻聽到一個蒼老兇惡的聲音。
“痴心妄想！”
誰在說話？她擰眉，身邊沒有任何人，只有被他握住手的無樂，他眼裡的光彩漸漸沉寂下去，無聲的往回縮了一下手，她感覺到了。
“你殺了這麼多人，沒有人會願意靠近你，沒有人會喜歡你，你只配孤零零地去死，你死了，人人只會拍手稱快，說那個大魔頭死得好罪有應得！”
“嗯。”他的聲音淡到沒什麼情緒，不再看她。
沒有人願意為他這樣的人留下來。
一時被救贖時片刻的清醒，比不得他零落一人時被惡鬼的誘惑下墜，她好不容易把他將地獄的邊緣拉回來一點，把他身上的黑色染了一點點白，這壞蛋又生生把他的白重新染回去。
她著急地把他的腦袋扣在懷裡抱緊了，一邊向著虛空中大喊：“臧若，你這個老東西躲躲藏藏的幹什麼，給我滾出來！”
自她面前緩緩浮現出一個恐怖扭曲、如同枯木般腐朽的僧人身影，他用一雙陰森閃著幽藍色光芒的眼睛注視著她。
陰魂不散地追到燭樂的夢境中，這一切罪惡的源頭。
“多管閑事。”第一次交鋒，他說出了和燭樂一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