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媽媽今年剛退休,工作大半輩子,事業上交完了答卷,終於有精力忙生活。舒長亭還有兩年才退休,暫時沒法兒跟她一起規劃退休生活,所以她除了跟老姐妹出門打打牌、跳跳舞,剩餘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家孩子身上。
小時候她盼著父母能多抽出點時間來跟她在一起,他們忙於工作,長大後希望他們少操心,他們又像是終於有了時間跟自己的孩子相處,大事小事都要來問過一嘴。可需要父母陪伴與教育的時機似乎已經過去了,錯位的關心有些讓她無可奈何。
三十歲之後的人生是什麼樣子的呢?一個說小不小,說大又不大的尷尬年紀,父母親人日漸衰老,面含殷切期望著想拉你進入人生的“正軌”,職場招聘也以35歲為界,超過了就好像要被判死刑。
甚至要做好準備,跟那些結婚生子了的朋友們漸行漸遠。倒不是說友情淡了,只是別人成為了一家人,事事都要以家人為先,連出去玩吃飯都要想著帶不帶物件、帶不帶孩子,聊天時的內容大都圍繞著婚姻與孩子,就像舒望在公司聽到的那樣。
下午茶和午休時,同事聊起北城學區房房價升了還是降了、今天孩子又在學校闖了什麼禍,舒望融入不了這些話題,也不太想融入,湊進去聊天的結果就是再次被問候是否有男朋友,以及要做好準備回絕他們的紅娘牽線。
她已擁有了經濟獨立的標簽,可獲得的自由仍舊是相對的。
唐逸楓腦子裡那個思路沒錯,他們公司果然下一步就是直播帶貨,領導把合作主播和品牌方資料交到她手上的時候,她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也不知道帶貨還有什麼指令碼可寫,但只要別讓她去露臉當那個站旁邊捧哏的助播,這活兒也不是不能幹。
翻開主播資料,是那天打過照面的白羽。
二十歲,高中畢業就當上主播,外貌條件和聲音條件很好,趕上大家居家無所事事的這段時間,直播觀看量能穩定在幾千人,粉絲基礎也很好。
唐逸楓看來看去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到時候讓她記一記流程和各個産品的介紹,盡量揚長避短,不奢求什麼能爆火的梗,別在品牌方和文化層面出什麼差錯就好。真到直播的時候,不僅助播坐在旁邊,他們也得在一旁看著,她想到這兒又開始頭疼,晚上開工到半夜,那她白天的工作怎麼辦。
領導想一出是一出,哪兒能賺錢往哪兒湊,具體的工作安排明天還得找時間開會碰,唐逸楓手指一下一下敲在紙張側面,心裡那個念頭還是止不住。
下班回家路上,唐逸楓收到周玲的微信,‘學姐跟你一起來麼?’
地鐵換乘站到站,車廂裡魚貫而出,又迅速補滿另一批人,唐逸楓蹭著旁邊人的揹包擠過去,鑽到對側門邊的角落,空出手來打字。
當時周玲給她們發請柬的時候,她和陸識薇都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北城,本來周玲想讓她倆當伴娘,她倆怕到時候去不了,影響她人生大事,也就沒應。政策一時一變,她們健康碼也一時一變,到出發的那一刻之前,誰都不保證真的能去。
唐:‘我們一起’
周:‘ok,那我就給你倆留一間酒店房間,讓薇薇自己住一間’
唐:‘不用,我自己訂酒店就行’
周:‘別啊,我說好給你們包機酒的’
唐:‘你給自己省點錢吧,我都定好了,絕美江景套房’
唐逸楓把自己的挎包轉到身前抱著,後背倚在車廂上,換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
周:‘你花那錢幹嘛,我到時候能收一堆紅包,夠你們揮霍的’
唐逸楓在手機這頭笑起來,找她的絕美江景房圖片發過去。
周:‘你這挺會享受嘿,我這個本地人都沒住過這麼好的’
兩人又閑聊兩句,唐逸楓收起手機,擠著人潮鑽出地鐵門,再跟著一個個後腦勺,有序混入換乘列車。
夏季晚高峰的地鐵內,各種氣息混雜,空調涼風吹著皮肉汗水味,不知是誰買的炸雞味道也跟著湊熱鬧,口罩都擋不住。
唐逸楓想,地鐵是屬於年輕人的,像呼嘯而過的巨獸,肚裡擠滿迷茫的□□與靈魂,咆哮聲音很大,怨氣也重得很。
她側倚著欄杆,身體隨車廂左搖右擺,思緒開始發散。
她想,當小孩時多快樂,生活總有盼頭,老師發的小紅花、夏日放學的一根冰棒、晚上媽媽要做的可樂雞翅……任何微小的東西都能成為一整天甚至一整週的盼頭。
稍長大點,整日被卷子山壓趴,右手寫字寫得發酸起繭,大人們總會跟你說,等上大學就好了、等畢業工作就好了、等結婚就好了、等以後就好了……等來等去,卻始終沒等到那種好起來的以後。
等到的是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催育,等到的是朝九晚九的地鐵人擠人,等到的是房子、車子、戶口的大山壓頂。一刻不得閑,生活輪轉往複從未放過誰,就像倉鼠上了那個滾筒跑步機,越努力往前跑,輪子就轉得越快,也就越難停得下來。
人生像是一架往上攀爬的通天梯,爬過腳下的一階,又仰望上面的那一階,永遠沒有停下休息的時候。他們都說以後就好了,以後要等到什麼時候呢?等到人生盡頭,發現上面空無一物,一躍而下,塵土一生?
辛苦奔忙一生的意義又是什麼呢,如此來人間一遭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法律規定是十八歲為成年,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可象牙塔裡的讀了十幾年書的學生並不可能瞭解真實社會樣貌,閱歷不足,心智發育也不完全。
直到二十七八歲的時候,這個世界才初初對他們露出獠牙,展現出一點點真相,世界不是像十幾歲時候想象的那樣天高任鳥飛,我們只是從一個車廂鑽入另一個車廂,從一個牢籠步入下一個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