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火焰在燃燒。
炎華燃盡她自己的血肉,化成的火焰,如今正包裹著納蘭暝的右臂,火光奪目,如同一件羽衣。
他感覺不到疼痛,或是精神層面上的,痛苦。儘管他的身體正在不斷地崩潰,儘管他又一次經歷了生離死別,他卻奇妙地,感覺不到痛,就連他原有的痛楚,他都已經感覺不到了。此時此刻,仍在刺激著他的神經的,唯一的感覺,那便是......
溫暖。
暖流,順著他手臂的血管,流向他的全身,最終灌入他的心臟。那種感覺,就像是被溫柔地擁抱在母親的懷裡一樣。
那個瞬間,萬千思緒在納蘭暝的腦海之中沸騰。他想起了自己與這個名為火之裡炎華的女孩子相遇的那一天,他從妖怪的口中救下了她,並不是因為他是個好人,他不過是,一時興起,想隨手弄個足夠忠誠的僕從,順便給人手一直不怎麼充足的紅魔館多添個幫手罷了。炎華這樣的人,一方面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另一方面,她才剛剛虎口脫險,仍驚魂未定,簡直就像一隻被嚇懵了的小兔子,給條胡蘿蔔她就肯死心塌地地跟你走,任你去驅使、利用。說出來可能有些傷人,最開始,納蘭暝之所以選擇了她,並不是因為有什麼非她不可的理由,而是因為,便利、成本低、風險小、好使喚,僅此而已。
“要是不好用的話,大不了直接處理掉。”他那時候是這麼想的,“我既然給了她第二條命,以及隨之而來的一切,當然也有權利收回我所給予的一切。”
就像一件道具。
要說一開始,這個女孩給他留下的印象,很遺憾,他還真沒對她產生過什麼好印象。外表上土裡土氣,內在,幾乎是沒有底線的慫,膽小怕事,不堪大用,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忠誠,沒有二心了。當然,她那有限的能力也撐不起任何野心。她就像一根吃剩下的雞肋,食之無味,棄之,看她那老實巴交、可憐兮兮的樣子,納蘭暝還真有點下不去這個手。
後來,她改變了。
她開始去學習,如何利用自己的能力,如何去戰鬥,儘管在納蘭暝的眼中,她的水平仍舊不入流,但最起碼,在需要她站出來的時刻,她有那個底氣站出來了。她仍舊膽小,但在某些時候,她不會再退讓了。她或許不是“英雄”,但她已經算是個“戰士”了,一個,會為了守護自己所愛的一切,去流血,去拼命的人。漸漸地,他開始發自內心地,去認可,火之裡炎華確實是一個足以依靠的夥伴,儘管,她還不那麼可靠。
改變她的,究竟是紅魔館的這些個或脫線或靠譜的歡樂的小夥伴們,還是幻想鄉這片神奇的土壤,亦或是,自幼時起便埋藏於她心底的,一顆小小的種子,如今終於發芽、開花了呢?納蘭暝找不到答案,他只知道,因為他的一時興起,這個名為火之裡炎華的,平凡、不起眼,甚至都夠不到平均水平線的人類,她的人生被徹底地改變了。並且,反過來,身心都發生了變化的炎華,又改寫了納蘭暝的命運。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因緣”,不曾預料過的邂逅,伴隨著相互的改變。
這就是為什麼,納蘭暝會發自內心地,感覺到溫暖。炎華永遠地離他而去了,他本應悲痛,但他沒有,他理應憤怒,但他沒有,從他心中滿溢而出的那股暖流,只意味著一種,強烈而有力的情感。
那便是“感激”。
“謝謝你,炎華。”
將最高的敬意,獻給我逝去的戰友,然後......
我不會,一定不會,讓你的犧牲白費。此時此刻的我,唯一能做的,那就是......
“希拉!給我償還血債!”
你欠我的,實在太多了,新賬舊賬,每一筆血債,希拉,你都要在今天還清,一分不差!
納蘭暝咆哮著,將自他心底裡爆發出來的那股力量,全部集中在了右手之上。深深地刺入到希拉左胸之中的五指,便又往前推進了些許,終於,觸碰到了她的心臟。
纏繞在納蘭暝的手臂之上的火焰,一時間動了起來,如流水一般,竄向了他的手指,又順著他的指尖,湧圌入了希拉的胸腔。接著,希拉那不朽的血肉與骨骼,便如在春日的暖陽下消融的冰雪一般融化開來,那顆躍動著永恆的生命之力的寶石,“真祖之心”,再一次,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了納蘭暝的面前。
橙紅的火焰蠶食著希拉的肉圌身,與她那無限的生命力對抗,一時竟不落下風。這便是炎華的能力,血肉為火,以生命為食糧,越燒越旺,直至燃盡一切。手握無限之力的希拉,自然有辦法將這源自“有限”領域的火焰消滅掉。縱使如此,在這極短的一剎那之間,她還是沒辦法改變,自己最大的弱點暴露在納蘭暝的眼皮底下,這一致命的事實。
火之裡炎華犧牲了自己,化作火焰,在這漆黑夜幕一般的絕望之壁上,鑿出了一道裂痕,希望之光,來了!
僅僅剎那之間的勝機,納蘭暝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它溜走之前,伸出手,將它攥在手心之中。他確實那麼做了,他伸出手,握住了希拉的心臟,然後,一把,扯斷所有的血管,將它從胸腔裡拔了出來。
“唔呼!”
那一刻,希拉的嘴角抽圌動了一下,一聲悶圌哼從她的喉嚨裡溜了出來。納蘭暝見之,笑道:
“疼嗎?別怕,馬上就結束了。”
他將那顆仍在跳動,仍在閃爍的“真祖之心”舉到了面前,稍有些沉醉地,注視著那緋紅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