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在燃燒,夜空之下的永遠亭亦然。
暗紅之月,殷圌紅之穹,橙紅的火焰滾滾而上,還要再為這天幕多添一筆色彩,就好像它還不夠紅似的。
火之裡炎華取下了眼鏡,擦去了蓋在鏡片上的灰,又重新戴好,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個,就是說......接下來,咱們該去哪兒?”
凱瑟琳瞥了一眼正前方的,納蘭暝的背影,炎華便也順著她的視線瞅了過去。
納蘭暝左手插在褲帶裡,剛剛再生出來的,嶄新的右手,則舉到了胸前,有一下沒一下地伸展、活動著。他就維持著這麼個姿勢,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面前那熊熊燃燒的,永遠亭的廢墟,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那個,納蘭暝先生?”炎華稍稍加大了些音量,“請問......”
“我聽見了,”納蘭暝頭也不回地道,“我只是懶得立刻給你答覆罷了。”
“呃......是嗎?”
炎華憨憨一笑,顯得很是無奈。
納蘭暝一直都這麼任性,從她認識他的那天起就這德行,從沒變過。倒不如說,任性妄為、絲毫不考慮他人的感受,才是吸血鬼的常態,她這種小兔子一樣戰戰兢兢夾起尾巴做人的性格,才是異類,得改。
接下來的一分鐘裡,再無人開口發言,只聽得那永遠亭的木材燒得劈啪作響,火焰眼見得越燒越高,都要衝上天去了。只能說永遠亭不愧為永遠亭,就算劈了當柴燒,火勢也比普通的房子要旺。
“先等一下。”
納蘭暝的聲音突然響起,蓋過了那單調的,木頭燃燒的聲音。
“等這火滅了,再看。”
“‘她’沒有躲避我們的理由,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許她這麼做。”他繼續說道,仍舊面向著火焰,“既然,咱們最初探測到她的存在的地方,是永遠亭,那就看這火燒到什麼地步,能把她給燻出來了。”
“說得好像你很瞭解我一樣。”
這聲音,納蘭暝很熟悉,但,有一段時間沒聽到過了。
他扭頭一瞧,“她”就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一同瞧著這火場的火勢。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又是自何時起站在這裡的,納蘭暝沒有一點印象,他完全就沒能察覺到。就好像,她才是打一開始就在此的那個人,比他更早。
“咔嚓!”
又一根頂樑柱被燒斷,轟然倒下,掀起的熱浪撲面而來,她那純白的髮絲與長裙便飄揚起來,翩翩然如蝴蝶的羽翼。一時間,納蘭暝記憶深處的一幕,與他眼前的景象重合了。
紅月高掛,火光沖天,那潔白無垢的少女輕飄飄地立在屍山血海之上,雙手捧著她剛剛摘下來的人頭,無神的雙目,視線交錯的剎那,莞爾一笑,攝走了魂魄。這血與火的煉獄之中,唯一的一點純白,降世天神一般遺世孤立,卻又完美地與周遭的環境融合在一起。
就像一幅畫,深藏在名為回憶的美術館中,直到納蘭暝再一次將它從塵埃之中取出,揭開遮布,將它擺在自己的面前。再一次,納蘭暝回想起了自己最初直面它的時候,由靈魂的最深處升騰而起的,那種感覺——恐懼。
他看見血,從那畫框之中流了出來,最初是小流,接著是瀑布。腥臭的氣味撲鼻而來,聞起來就像堆成山的屍體,聞起來就像,這純白的少女,毫無緣由地施加給他的,最為純粹,同時也是最令人作嘔的,惡意。
一時恍惚,納蘭暝向前伸出了手,抓圌住了少女的白髮,將它輕輕地湊到鼻子前,深吸了一口氣——是他熟知的味道。他便鬆開了手,任由那柔順的白髮從他的指縫間滑走,而後,開口說道:
“我瞭解你,就像你瞭解我一樣,我的‘媽媽’......希拉。”
“希拉”這個名字從他的嘴裡蹦出來時,他身後的凱瑟琳與炎華很明顯地為之一震,接著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