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花秋葉,夏瀑冬霜。這妖怪之山,一年四季都是不缺景的,它缺少的,是賞景之人。
當冰花替代了紅葉、白雪蓋住了黃土,九天瀑布那飛流直下的雄姿,會在冷風之中凝結成晶瑩剔透的水晶之幕。那些有閒情逸致的天狗們,往往會三五成群地聚在那冰簾之後的石臺上,把酒言歡,盡享這僅存一季的奇景。
然而,那都是妖怪之山南面的景色。
納蘭暝與八雲紫二人此時正在攀登的,是妖怪之山的北面,荒蕪、險峻,且人跡罕至之處。這地方常年背光背風,春夏不沾雨露,秋冬卻要正面迎接寒冷的北風。從山腳下一路爬上來,八雲紫甚至都沒看見一棵像樣的樹,遍地都是低矮枯黃的灌木。
當然,雪還是有的,雪景就稱不上了。這兒的山坡太陡,風又太大,積雪跟黃沙混在一起,又髒又糙,最該死的是,它還很滑。由於未經開發的緣故,那遍地的亂石與淺坑就像一顆顆地雷,埋藏在雪地之下,真要是一腳不穩,倒在地上滾上兩圈,那真是這輩子都洗不乾淨了。
“如此艱苦的環境,不正是絕佳的試煉之地嗎?”納蘭暝一腳踏在前方的大石上,回頭望向了八雲紫,笑道,“你難道不這麼認為嗎,紫?”
“我......咳咳......我就該宰了你丫的......”
紫背對著寒風,感受著自己的背脊在寒冬的呼嘯之中被凍成冰棒,同時,使著吃奶的力氣,吭哧吭哧地向上攀爬著。她的臉色,從這冬季特訓開始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沒好過。看見她這麼個德行,納蘭暝當然是,笑得更開心了。
這倆人現在穿著同款的運動服,區別在於,納蘭暝身上那件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紫身上那件則是髒兮兮、溼漉漉的,跟剛從臭水溝裡撈出來的一樣。而且她本人也是蓬頭垢面,看起來就像個難民,跟運動過後氣血通暢、容光煥發的納蘭暝一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實際上,在爬到這兒以前,她至少摔倒了兩三回,光是往下滾動的距離就有一兩百米。汗水、雪水與細小的砂礫混雜在一起,粘在她的背上,又被蝕骨的寒風凍成冰坨坨,真是難受得無以復加。在此基礎上,她還要時不時地被納蘭暝埋汰幾句,承受著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摺磨。
她八雲紫真的是糟了八輩子的黴頭,才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不,光冬眠發福這一點,就抵得上十世煉獄之苦了,相比之下減肥的辛苦只是“贈品”而已。
她這麼想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感受著那逐漸發熱的脂肪塊,便又鎖緊眉頭、咬緊牙關,往前邁了一大步。
吃他人所不能吃的苦,承受他人不能承受之重,默默地攀向屬於自己的“巔峰”,這便是大妖怪的處世之道啊!那些目光短淺、小富即安的雜魚們,是不會懂得這種心境的。
“哦——”
納蘭暝看著紫那一步一喘,卻絲毫不肯懈怠的身姿,不禁感嘆道:
“這隻蝸牛看起來生氣了!”
他這張臭嘴裡頭要是能蹦出一句好話來,那肯定就是世界末日降臨的先兆。
“你小子......”
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邁出了下一步。心中的怒火燒得越旺,腿上的力氣也就越大,那幽靈一般纏繞在她身上的疲憊與不適之感,便也減弱了不少。
妖怪賢者八雲紫,化憤怒為力量,為了恢復往日的魔鬼身材奮鬥不息。
“等我追上他,”她心裡頭想著,“他就知道殘忍兩個字怎麼寫了。”
然而,然而,下一步,她的前腳踏在了一塊表面覆冰的岩石上,隨即便是災難性的一滑......
“嗚哦......哇啊——”
不得不說,她摔下去的樣子,也挺像爬牆失敗的蝸牛的:縮成一團,然後開始滾,滾到哪兒,哪兒就是新的起點。
“加油吧,紫媽......”
納蘭暝看著紫的身影消失在滾動的塵土之中,嘆了一口氣。
“前邊的路,可還長得很呢......”
(二)
“哈......哈......”
紫躺在久違的平地上,艱難地喘息著。她的身上,除了汙漬與汗水之外,還多了不少鮮紅的傷口。
最後那一段究竟有多長?一公里?兩公里?紫已經記不清了,就像她記不得自己究竟摔倒了多少次一樣,她現在只清楚一點,那就是,她最終做到了。
她所處的地方,是這妖怪之山北坡的唯一一片平地,同時也是唯一一處可供她歇腳的地方。再往上爬一段,就是山頂的天狗之村了,不過八雲紫暫時不想上去,在她減肥成功以前,她不想被任何人看見,尤其是那幫八婆天狗。
如果她這副模樣被同為幻想鄉的“賢者”之一的“天魔”瞧見,那她真的是要死了,在社會性的層面上。
在她的周圍,聳立著許多的斷壁殘垣,以及雖未倒塌,卻也已經破爛不堪、搖搖欲墜的空房——此處曾是一座村落,但是現在,它荒廢了。
“我真不敢相信,還有人會在這種鬼地方建村。”納蘭暝四處逛了一圈,回到了紫的身邊,說道,“沒有可耕作的土地,沒有乾淨的水源,甚至沒有幾塊完整的平地。就這鳥地方,山頂上來個滑坡雪崩什麼的,我不誇張地講,全村入土,無人倖存。要是有誰想挑戰極限求生,在這兒安家準是沒錯。”
“我猜,”他繼續說道,“他們最後一定是投票吊死了那個提議在這裡建立村子的天狗臥底,然後捲鋪蓋搬去人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