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其實也挺可恨。
江惟英黯淡地笑了下。
他淨手消毒,林預血管根根明顯,就是幹癟,那次胃出血在醫院,他所有的血管都塌陷,甚至要用上骨內輸液,想想真是什麼罪都受過。
江惟英將針紮進幹癟血管,血液回流偏慢,看久了都覺得那顏色都偏淡。
十二管血,其中一半要在一小時後送上飛機,江惟英自己也被抽過很多血,更多,但看著血從林預的血管裡被抽出來還是別開了視線。
這時候林預卻突然睜眼,嚇了馮泉一跳,他清醒速度很快,陡然看見床邊站了人,臉上血色褪盡,再看見有人抽他的血,瞬間整個人就彈開了,導管的血濺在床單上,林預只聽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起來,站在床上,居高臨下看著他們,胸腔起伏,漸漸回神,嘶啞道“你..你們..”
血液被浪費很多,沿著林預的手臂往下流,江惟英低頭拽他一把。
“這...林預...”馮泉怕失效,第一時間把能取到的血樣封好,試圖解釋,而林預看著他,幾秒後已是明顯鬆懈,平緩了許多,想來應該是沒有防備,乍然驚恐。
對此他竟張不開口安慰,尷尬著“只是體檢,別擔心。”
江惟英擺擺手“沒事,你先回醫院。”
林預神色趨於尋常,他看見馮泉臉上的歉意,清醒得很快,想清楚了這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後生出很多後悔,馮泉剛打算走,聽見林預啞聲開口“抱歉...我..”
“沒事沒事。是我來的不是時候,怕吵醒你。”
話說到這裡,馮泉捧著藥箱就要趕往機場,江惟英收拾了手邊的醫療垃圾,交代了幾句“今天我不去院裡,集團那邊也對接好了,打算後天開會,還剩兩天時間,你要辛苦一點”
“明白。”馮泉的辛苦永遠跟待遇成正比,他沒有不辛苦的理由,但看著江惟英,又往往覺得自己也沒多辛苦。
馮泉一走,室內就徹底安靜了,林預踩在被子上,腳趾都尷尬得蜷了起來,江惟英正低著頭,伸手覆上了腳背,還好,不冷。
“還疼?”江惟英拍拍他屁股,話一出口,林預就放鬆了,他挨著江惟英坐下,很有點心虛“挺疼的。”怕江惟英不高興,他又補充了一句“也還好。”
江惟英幾不可察地彎了下嘴角,扯了塊酒精棉按住了手臂的出血點,順便把血跡也擦幹淨了“我不該趁你睡覺抽你的血。”
林預詫異地看著他,辯駁的話順口就來“沒關系,你又不是故意的。”
“發什麼瘋,我當然是故意的,你不知道這血要用到什麼地方嗎?”
他的血大多用在實驗上,林預知道卻搖頭“你要用肯定是有用的地方。”
江惟英眼底情緒濃鬱,他不抬眼,林預也就看不到,許久後江惟英伸手圈住他,他聽見江惟英在耳邊的嘆息聲“對不起。”
“為什麼?”
這次江惟英沒有迴避,室內無聲就會昏暗,他枕著林預,在脖頸間深深呼吸“不為什麼”
林預會忘記吃藥,林預身體沒有多大起色,他不想承認又不得不面對,他能做的事情全都是孤注一擲,等待希望的過程分外難熬,不用面對林預的時候尚能喘息,但眼睛看得到,手觸控得到,那又成了另一種希望。
他總是這麼疲憊,他們都隱藏了許多需要對方解釋的東西,但即便林預這麼遲鈍的人,都選擇了不說出口,增加對方的壓力。
“林預,你是個很勇敢的人。”
林預沉默著,他似是已經隱隱感覺到了什麼,良久後輕聲回到“我不是。”
江惟英捏著他的手指“我經常想,那些難熬的時候你一個人是怎麼過到今天的”
“萬事都有終點...”如果情感是一種被先天賦予的技能,林預肯定是缺失的,但如果情感是被別人贈予的,一旦擁有,可能會變成詩人,林預就很會說這種坦蕩的情話,虔誠得像個做傳銷的,又很能令人動一動心。
江惟英知道,只要他問一句“你的終點是什麼”林預一定會回答....
“我在終點會看到你的。”
他少有這樣的平和,太過熱燙的血總會被腦子裡各式紛雜的情緒以及深深絕望的涼意稀釋成這樣的平和,每當這種時候,他只能剋制著關節的力道,不輕不重地給對方一點安慰“但總要一個人面對很多事情,我只能告訴你,勇敢一點會更好,當然不勇敢也不影響什麼,你可以做個好醫生,做個....在家裡發呆看熊貓..的人。”
“如果有那種時候,你一定又走了吧”
江惟英確實會因為林預的遲鈍而忘記他絕不是個智商也低的人,在他願意動腦子的時候,邏輯和話術從來沒有被人打敗過,在這麼輕的語氣裡,江惟英竟然會驚出一層白毛汗,開始慶幸燈光昏暗。
於是他笑了出來“怎麼會,你不是知道嗎,老子這一輩子都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