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響起泣聲,喉嚨裡的哀吼像是從煉獄裡傳來的獸鳴,神向來清淨無染的眼睛變得和魔一般通紅,充滿怨憤。
千萬魔軍終於展顏,心底永不癒合的傷疤血淋淋地撕扯出笑臉。
旭日東升,朝霞赤黃。
阿玄蹲在那柄失去光華的劍前:“戰神叔叔,我真想做你的弟子,一身威風凜凜的鎧甲真好看,可惜都沒有了。”
神情之悽楚哀傷,竟教人鬼使神差般當真信了她也會難過。
曉風清寒,秋意肅殺。
天上東西南北,雷鳴陣陣,想來已經開戰了罷。
阿玄仰頭望著異象叢生的天,淡淡下令道:“不許啃食這裡的屍骨,還活著的神族,悉皆趕出西陵。”
話音剛落,眾魔嘩然。
闞羅眉頭一跳,但他已在人間久經江湖,察言觀色的本事早就修煉到家。今在這兒站了半宿,也將這小少主的性子摸了個半通,那脾氣可比他離開萬魔窟時狠辣乖戾多了。
於是即便心中不贊同她的命令,闞羅的嘴裡面上也絕不肯露出一點。
但有一個鬍子拉碴的小魔將積怨難平,憤懣難消,直言問道:“少君是要放過他們嗎?神族的手裡哪一個沒有沾上我族的血,他們的風光哪一分不是踩在了我族的屍骨上!”
出乎闞羅的意料,小暴君非但沒有當場懲處這個魔將,反而耐心地解釋起來。
她說:“五帝譴咎我族不能抵禦濁氣,墮落成魔,是以流放九幽,永離八荒。”
阿玄的話更加激起群魔被鎮壓了千年萬年的不甘,在她的示意下,後容擋下了提刀砍向南絮的小魔將。
阿玄不理會騷動的魔軍,而將手中的傀儡錐拋向天空,一邊施法收割西陵凡人的魂魄,一邊俯視著地上的南絮,以灌滿蜜糖的聲音繼續說道:“神高登雲端裁決地下的魔,但願今日之後也能抵禦仇恨,莫要讓我得償所願,親眼看到神仙是怎麼變成魔的。”
阿玄罔顧地上萬目睚眥,神族的、魔族的,一雙雙赤紅染血的眼睛,她皆不在意,只凝望著愈發刺眼的朝陽,心中盤算魂魄被日光碟機散之前,能否都拘入傀儡錐中。
後容指揮不動那些深陷憤怒之中的魔軍,也不多言,徑自便朝闞羅屈身拱手:“當年是您帶領他們隱伏於八荒,今日也請您定奪。”
闞羅摸了兩把胡須稀疏的下巴,語氣溫和道:“那時候事從權宜,如今魔君陛下已然重臨世間,自然是聽從少君殿下的吩咐。”
“非殺盡不可了!”小魔將沖上前來。
闞羅揮袖攔了攔,安撫道:“鳳守,你放肆哩,我們須得盡快護送少君回去,之後還要向陛下複命。”
“送他娘個屁!”鳳守怒指阿玄,斥道,“使君你想想她之前幾次無視命令,罔顧我魔族大業,硬要留西陵到此時,弄得要讓雲么代她送死,她都是為了自己活命,耍她的公主脾氣!她今日要放過所有神仙,定是欲向天族賣好,豈能罷休!”
“嗯?也不是所有,她給我留下,我要帶她回萬魔窟。”阿玄也不生氣,回頭看了一眼,指著羅網中沒有聲息的盈闕說道。
阿玄於半空中飛至鳳守面前,沒有落地,俯身打量著這個過分邋遢的小將,撥開他散亂的頭發,可惜還有滿臉的鬍渣,阿玄依舊看不清他的模樣。
她微笑道:“還有,你弄錯了,我不是什麼公主,我是少君,為我而死是你們的使命,至於授我命令,誰敢呢。”
她的笑靨背後是千萬冤魂連天的哭嚎,鳳守一時竟被震懾住,魔軍繞過他將天兵們驅趕離去。花玦被魔軍從浸血的土地上拖拽起來,像半死不活的豬狗一般架著。
從阿玄身邊經過,花玦徒然地掙紮:“放開我!你……”
“我叫阿玄。”阿玄不用回頭也知道他要說些什麼,不過依舊好奇,他還要用什麼天真的話來說服自己。
花玦怔愣了一下。
“怎麼了?”
西陵死的人太多,冤魂嚎叫持續了好久仍未停止,那個罪魁一派天真地發問。
花玦在這滿天冤孽裡望過盈闕,望過花簌,望過苦大仇深的神魔,緩緩地笑了,咧開的嘴角滲出血絲。
“沒什麼,”他搖了搖頭,“至純至染,極善極惡,你出生在那種地方,長成這般品性,正合上這名字,好名字。”
阿玄直視他的目光,頗感莫名,正要說什麼,卻猛然抬頭,看向天上怨氣盈溢的傀儡錐,咦了一聲。
她快步走向花簌,而花簌已然入魔,形同活屍,一動不動。
阿玄喃喃:“不是你……可是怎麼會少呢?”
不必多思,她的目光落在坍塌了一半的寺院上。
阿玄眼神一動,後容隨後便揮劍掀翻了爛槐寺僅剩的屋頂,花玦沉默地閉上了眼。
牆斷磚碎,滿屋結跏趺坐的死屍暴露在了天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