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還記恨我當年騙你畫下仙境繁花,再剜你肉,削你骨之事呢?真是小器。”阿玄撫摸著王後漸漸涼卻的臉頰,說道,“所謂真假,不過在乎當局者自己以為然,旁人之以為然,算什麼東西?阿孃以為我是親女,我也當她是我親娘,至於你們所認定之真假,當真重要嗎?大夢百年,人世一載,人世百年,人我兩忘,皆化煙雲,所以何為真?何為妄?小神君,你著相了呢。再說什麼貪圖呢,我是一定會得到,況且我已經得到了。”
花玦身上已被魔刃劃出道道血痕,傷口裡透出魔氣,他吃力地支撐著不被魔刃逼退,一邊高聲喝問:“你既然已經得到,那為何不能放過他們?你得到的所有,都是他們給你的,殺死了他們,你只會回到那個腐惡的九幽詭域裡!”
阿玄聞言咋舌,分明是在譏諷花玦此話的天真,她沒有回答,只是說道:“此陣汲取凡人氣命,哥哥你多抵擋一會兒,西陵凡人便死得越快,這裡唯一能救你們的戰神都作壁上觀,想要借我之手,殺光這裡的凡人,逼出魔子,你還在掙紮什呢?你若肯放下劍,誰也不會責怪你,甚至那些神明還會重新接納你,褒獎你。”
看著依舊擋在正殿廢墟前苦苦支援著,沒有絲毫退卻的花玦,阿玄搖了搖頭。
“你顧得住這一隅,顧得了一個西陵嗎?”她向一直隱沒在廢墟陰影中的人喚道,“小歸弟弟,過來,輪到你了。”
花簌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不理會花玦的阻攔,無神的雙眼望向阿玄,語氣毫無波瀾地說道:“梯子被砸斷了。”
“沒有關系,你過來。”阿玄向花簌伸出了手,花簌徑直向她走去。
“不要!”花玦最後喊了一聲,可是花簌聽不見,也看不見他,花玦閉上了眼,掩起滿目悽愴,再睜眼時,向南絮吼道,“她是簌簌,是花簌,是你們要找的孩子!”
阿玄訝然輕捂住嘴:“呀!小神君你舍棄了你的山河宮呢!”
就在南絮揮劍想要隔開阿玄與花簌的時候,阿玄已經拉住了花簌,南絮斬來的劍竟被花簌身上爆發出的黑霧金光震碎。
阿玄拿出了曾因花簌戴上頭而萌芽的那支木簪,打入了花簌的額心。
花簌毫無反抗之意,只是當木簪入體,圍繞在她周身的黑霧驟然濃鬱,甚至散發出一股聞之令人心魂不安的氣味,然而那道蘊含禪唸的金光亦與黑霧同漲,兩相交纏,而金光始終壓過黑霧毫釐。
南絮自見到那支木簪便不由起粟,再聞黑霧氣味,竟覺得有一分熟悉:“那是什麼木頭?”
他回頭看了一眼花玦,而花玦臉上慘肅的神情令他愈發不安。
阿玄聽見了他們的話,笑道:“山河宮的小神君,看你這神情,你猜著多少了?取歸來樹之木,浸養於混沌濁氣之中,長成濁木,以濁木為媒,催生魔子,濁木枝便是用來催醒她的魔心,引動魔性。”
花玦抵擋魔刃,進前一步問道:“在歸來樹上種下魔咒,在忘川布陣數百年,是誰在幫你們?是誰在與魔族共謀?魔族在戰敗前便已謀定此計,所以才千方百計擄掠少神,以此脅迫各族,是不是?”
“是誰在幫我們?小神君你當真猜不出來嗎?還是說情迷心竅,故作不知——”阿玄望向天際,不知是看那個金甲凜然的戰神,還是看那個困於天羅的神女,“能出入山河宮聖地的有誰?忘川解藥又有誰知道?除卻昆侖雪女,更有誰人敢犯這等大罪?”
花玦不由驚疑,陸吾會煉制忘川解藥之事魔族少君怎麼會知道的?可是他此時不能追問,否則便是不打自招。
他怒斥道:“魔族幾次三番地挑撥昆侖與天族,究竟在懼怕什麼?”
“怕什麼?怕背信之徒、有罪之輩,逃掉了呀。”阿玄低低地呢喃。
離戈側首問盈闕道:“你知道忘川解藥嗎?”
如阿盈所說,盈闕此時已全身如燒,非但沒有沖開天羅,反而有燒散精元之險。然而她也一直留心著下面的動靜,便搖頭道:“不知道。”
“可敢起誓?”
盈闕遂立指發下靈監大誓:“我向昆侖之丘起誓,我不知道。”
離戈以劍背輕點羅網,而後便飛下雲頭,只留下一句:“你如此情形,約莫是體內被人烙下了禁制,休要再強行沖破,十二個時辰後,天羅自解。”
阿玄著迷地望著那天光金甲降臨人間,微微眯起了眼,這道天光若能永遠留在月夜裡,留在黑暗中,該有多好。
可惜,能被天光照亮的就不再是黑暗,黑暗裡註定留不住天光。
離戈就站在她的面前,阿玄拉著花簌,言笑晏晏:“戰神前輩,我等你很久了,有五百多年呢。佛戾叔叔將萬生之陣教給我時,提起你了,我還想多問問,可是沒多久,他便被我父君殺了。五百年來我一直都很敬仰你,一直都想見一見你,看看打敗我族第一魔將的戰神,是什麼樣子的。”
離戈的目光落到正處於佛魔相爭中的花簌身上,斂眉肅語:“交出魔子,隨本座迴天。”
“唉,我也想去九天之上看一看,不過誰讓我已經答應了父君,不能貪玩廢事呢。”阿玄扭頭摸了摸花簌覆蓋黑氣的臉,“真有些捨不得,今日以後這世上就再也沒有小歸弟弟啦——”
隨著她話音落下,籠罩著整個西陵的萬生大陣內,魔氣席捲四方,兇煞疾風愈盛,整個西陵頓時彌漫在一片血霧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