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瀠沉默片刻,複言:“沒有,與師妹相處百年,好歹也懂得她了些,只是我與師妹之心境實在是高下分明。師父,似阿盈師妹這般的,會有執迷之時嗎?”
“現下不就是麼。”
稚瀠不明白,卻見白澤帝君不打算於此上再多說,便轉了話頭,道:“四師兄素來通情明理,心性疏闊,此事阿盈師妹也算得無辜,想來等時日長久了,嫌隙也便淺了吧。”
“豈會這般容易,到底是斷送在她手中的啊,唉……”
帝君將手裡的空碟子丟給稚瀠,又敲了下她的腦門,揚長而去。
盈闕在白澤帝君處離去後,又往瀝陽的洞府去了,所幸四師兄沒有將她關在洞外,好歹是讓她進去了。
四師兄的洞府裡只有瀝陽和盈闕,還有倒了滿地的空酒壇子和尚未空壇的酒壇子,嗯,還有一柄出鞘的斜插在地上石縫間的劍,瞧這沒入的劍身,便可知其力道,便可知其憤恨悲慟。
瀝陽沒有理她,坐在桌邊,又幹了一觥,又灑了一觥,觀其模樣,還很是清醒,尚無醉酒瘋態。這次盈闕沒有坐下,在桌前站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道:“師兄,我不曾害過他。”語帶幹澀。
瀝陽抬頭笑笑。
“我知曉。你連他是誰都未必知道,如何會生出害他的心思,是他自己作繭自縛,自取其禍。”
“可你生氣了。”
瀝陽又倒了兩觥,倒酒時,灑便灑了半觥,道:“沒有,我未生你的氣。”
盈闕眨了眨眼睛:“你以前與誰說話,都會認真地瞧著他。”
瀝陽漫不經心道:“是麼?”
“師兄已七日不曾看我。”
瀝陽忽然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漸漸有些駭人,低吼了聲,抬頭看向盈闕,盈闕愣了,那一雙眼裡血絲交錯橫布,溫和不複,惟見冰冷疏離,自昆侖雪生,盈闕第一次覺得寒氣浸骨。
“你是無錯,不過是我不知如何自處,也不知如何看著你。我不惱你,我只是不想見你。”
盈闕未再說什麼,施一禮以表意,便離去了。
瀝陽尚未喝盡一壇,瑤姬便來了。
“我瞧你那師妹剛走?”
舊友新客,烽火芒針,他卻已無心力應付,便沒有回她。瑤姬也不在意,從他手裡搶過一壇,拎起便喝。
酒烈,瑤姬被辣得咧嘴,又灌一口,笑道:“倒是好酒!你將鈺箐送到我那,豈不知她見不著你,更是憂心。”
“我這樣子哪好叫她瞧見。”瀝陽苦笑,“你怎麼還是這幅樣子,在谷中修身養性了這些年,也不見嫻靜半分。”
“嘁,原不是想著反正有人娶的麼,如今更不必說,反正是嫁不出去了,還在意這些作甚,自個兒快活最好。”
“哄我呢?你這性子若放不下,早追過去了,既未追去人間,自然是風月不在心上了。”
“唉,不比小時候了,輕易騙不著你了。”瑤姬甚為可惜地晃了晃腦袋。
瀝陽倒了三觥,兩觥不停地空,不停地滿,獨有第三觥,誰也沒有去碰。
瑤姬喝嗆著了,咳了半日,瀝陽替她順氣。
瀝陽問瑤姬:“何時回去?”
瑤姬道:“明日。你明兒不必來送了,酸得慌,今日便當餞行之酒了,你陪我喝盡興了唄。”
“好。”
“你也剛氣些,別讓鈺箐總操心你,瞧把她嚇得,見了我都不敢說話了。上次你帶她來谷中,一口一句瑤姬姐姐喚得可甜了,不像你,從小就不肯喊一句姐姐,要你命了可是?多帶她回去瞧瞧,你父親母親總唸叨。”
“嗯。”
谷中的日子枯燥,卻也被他們鬧出了百般滋味來,也沒有誰想著要出去。在族中長輩口中,谷外的三千世界,紅塵萬丈都是吞人的魔,沒有青天淡雲,沒有知交聆音,唯有利慾爭伐,戰亂苦恨。
他們都害怕,可偏偏有一二逆反少年生了入世之心,於是也便都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