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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所有的情緣都該斬斷在最晴好之時,便可留得相思,留得相知,留得長相許。是不是,每一雙情深怨偶都如你我一般,還憶初見初識,淚一千嘆一萬,可若再許一世,卻連自己也不知還願不願覆轍重蹈。
曾說至親至近,說兩相信兩相持兩心不離,說此心不敢負,此願不敢背。且看如今,你我同守一墓,卻至遠至疏,初心負盡,心願皆背離。呵,當時錯,錯把兩心縛,不悔情腸動,但恨不該教你棄親背族,畫地為牢,作繭自縛,卻成今日無解死局。
若耶、巫真今良緣締結,結為夫婦,不拜天地,魔神為證,謹以死生之盟,誓於燼池。
阿玄見她父君獨自坐在燼池旁,走近坐下,頭枕在了若耶腿上。
自幼時起,阿玄便知道娘親總不習慣她的親近,卻會在她睡時悄悄陪著她,又在她醒來前離去。父君說過,他與娘情至篤深,可她從不曾見娘與父君多說一句話,娘常有躲閃,而父君便常常坐在燼池旁,問起,父君有時說,在想魔族大事,有時說,在想一對尋常佳偶,有時又什麼也不曾想。阿玄總覺得,這時的父君很是可憐,她便時常這樣陪他坐在地上,枕在他腿上,什麼也不說,常常便睡著了,每每醒來,便已在床榻上了。
“父君,娘近來彷彿很是嗜睡,我瞧她醒了也很累似的。”
若耶給阿玄理青絲的手指頓了頓,道:“她心中不安,自然睡不好的。阿玄,她近日常與你說話,你多陪陪她。”
“知道的。”阿玄踟躇道,“父君,我不明白,娘說我沒有錯,我們既無錯,那她為何要阻止我們呢?”
“這天地之間,不是所有事都能以是非對錯論斷的,更何況,孰是孰非,誰又能斷。”
“父君,我不懂,我只想知道,娘說她做錯了,她真的錯了麼,她錯了什麼,她……”
若耶輕推阿玄,站了起來,望向別處:“阿玄,你孃的話,聽著便是,不要頂嘴,不要惹她生氣,更不要惹她傷心。”
“可……”
若耶皺了眉:“阿玄。”
阿玄最怕父君生氣,撇撇嘴:“我知道了。”
“你娘又睡了麼?”
阿玄點了點頭,便見她父君負手去了她母親居處,還讓她自頑去。阿玄不懂,為何分明是至親,母親要等親女兒睡沉才親近,父君也要等妻子熟睡方敢去看望。
阿玄偷偷跟上,與往常幾番一樣。
若耶蹲在巫真枕邊,伸出手指描摹眉眼輪廓,卻又不敢落下,眼裡是阿玄看不出的眷念與珍惜。巫真睡著時,眉頭緊鎖,可若耶不敢去撫平。
“巫真,阿玄是無辜的,你也不曾有錯,你是不染塵俗,不食煙火的巫覡聖女,從來都是我引誘了你,身負罪孽的是我,欺你負你誤你困你的,都是我。”
巫真醒了,又一次忽然驚醒,一身冷汗,咽回上湧的血,咳了兩聲,身心俱疲,提不起一絲力氣。她又看到柱後露出的衣角了,每次都不藏好,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露出的形跡。
“若耶,你過來。”
柱子後沒有動靜,巫真等了一會兒,若耶還是走了出來,走到她的床榻前,扶她坐起來。
“你嘔血了?”
“沒有,夢魘了,咬著了舌頭,你不是看到了麼。”
一時又無話,若耶替巫真掖了掖被子,便要走了。巫真伸手牽住了若耶的手,若耶轉身望著她。
“你等等……咳咳……”
“我不走,別急,你要說什麼?”
“……生祭已行,何時……”若耶看著她,彷彿什麼都看穿了,巫真眨了眨眼睛,垂了頭,“罷了,你……”
“說與你也無妨,神魔戰局已定,一切已不可迴旋。我們在等一個孩子,卻不知何時能等到。巫真,我不管你要做什麼,總之,你若死了,你顧唸的人間,也再無昇平,魔君若耶,不死不休。”若耶的語氣忽然冷硬了起來。
巫真輕笑:“我都茍活了這麼久,還不教你放心嗎。”
若耶說:“我今日又想起一些昔年舊事,那日我要帶走你,你被巫鹹攔下時,曾篤定地說,你愛我,我也愛你,你我便能在一起。”
巫真冷淡道:“太久了,記不清了。”
“如今想來,哪有這般簡單?”若耶突兀地笑了一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巫真,你看如今的阿玄和你像不像,你捨得下我,也捨得下她麼?”
死生容易,若有捨不得便難了,臨終一場叮嚀,囉囉嗦嗦,拉拉雜雜,便更生一堆不容易,牽掛難了,赴個死,便有如拿鈍刀子割肉,疼,真疼。
好容易壓下的血氣又翻湧上來,喉嚨裡撕扯一般,咳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