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凝站在門前,目送卓家的馬車漸漸走遠,許久沒動。
經了這一場大火,她終於敢直面自己的內心,她不得不承認,她心裡頭住了一個人,不管是曾經的二哥哥,還是後來的崔凜,她們互相糾葛的太深,恨過他,卻也愛著他,到最後只剩下惋惜。她其實不能接受,他是因著救她而葬身火海。
......
卓瑾安走後,揚州下了一場雨,這天氣便一日冷似一日。
冬雪兩姐妹一來,這日子忽而又熱鬧起來。有時候青凝送了香回來,瞧見冬雪兩姐妹正在做點心,也會恍惚一瞬,她們好像又回到了金陵時的那些日子。
大寒這日,這埂子街的民宅中迎來了一位稀客,是遠道而來的灩娘。
先前青凝一走,灩娘不得不獨自支應起鋪子來,被逼得沒法,終是將賬本一點點理順了。如今那些花樓中的習性漸漸收斂了去,猛一瞧已有了幾分商人的利落。
她進了門便拉住青凝訴苦,眼淚婆娑:“阿凝,你嚇死灩娘了。那日我從謝府出來,久不見你人影,一顆心這便吊了起來。直到聽卓郎君說你來了這揚州,這才將一顆心放回肚子裡。”
青凝安撫她幾句,讓冬兒駕起了羊肉鍋子,在這寒冷的揚州,熱騰騰圍坐一團。
灩娘說些鋪子裡的生意,又說些金陵的趣事,青凝便也笑盈盈同她說這揚州的種種。冬兒舉著酒盞,給灩娘滿了一杯又一杯的松醪酒,到最後灩娘醉到不省人事,在這揚州留宿了一晚。
只灩娘惦記著鋪子裡的生意,雖是宿醉了一場,第二日一早卻又趕回了金陵。
青凝送走了灩娘,慢慢往回走,進了家門,這才發現揚州下雪了,是今年以來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無休無止,很快便將這小小的庭院掩在了皚皚白雪中。牆角的臘梅恰巧也開了,映著這如銀的雪色,爭奇鬥豔。
冬兒走出來,替她批了件夾棉氅衣,青凝幹脆坐去廊下的躺椅上,裹了氅衣看雪賞梅。
只瞧著瞧著,忽而又想起,景昭十年的初雪夜,那人曾塞給她一塊流雲百福的玉佩,可惜她睏意襲來,當時也未聽清這玉佩的來歷。
心裡空落落的,青凝眼眶濡濕,用絹帕遮住了眼睛。
漫天銀白中,有人踏雪而來,長身玉立,寬肩窄腰。
那人站在廊下,默默看著廊下的小娘子,許久許久,忽而伸出修長的指,輕輕揭開了那繡著春日海棠的絹帕。
青凝眨眨眼,她彷彿又看見了崔凜輪廓分明的一張臉,眉目清朗,沉穩有度,只是這回不是在熊熊火光中,竟是映著漫天雪色,益發出塵。
青凝想,這青天白日的,怎麼又做夢了呢,她重又閉上了眼,卻不防聽見了那碎玉般的聲音,他說:“哭什麼呢?這樣冷的天,坐在外頭仔細著涼。”
青凝猛然坐起來,眼淚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那人蹲下來,伸手將她擁入懷中,是熟悉的冷梅香氣,在這冬日裡分外清冽。
她聽見他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安安,曾經的崔凜死在了那場大火中,望你能原諒他曾經的傷害。日後的崔凜是新生的崔凜,安安可否給他個機會,要他好好愛你一回?”
是春水般的溫柔,可如今這溫柔中,又添了誠懇的真摯,欲要將人溺死在他溫熱的懷中。
青凝眼淚洶湧,聲音哽咽,半天說不出話來,到最後又微微惱怒著,張嘴咬住了他的肩。
撲簌撲簌的落雪中,有人在低低的哄:“好了,安安不哭,日後只給你一個人咬,嗯?”
外頭的雪撲天蓋地,將一切掩在了這江南的冬日中,待來年開了春,又將是嶄新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