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凝一頓,張了張嘴,可又發不出聲息來。她想,他定是要發怒了,她從去謝府見卓瑾安起,確實是生了要逃離的心思,她那時是惶恐的,惶恐自己心境的變化,若是再待下去,她怕自己終是要被那些柔情磨圓了搓扁了,變成依附他而活的菟絲花,人活一場,總要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主。
青凝最終只是道:“崔凜,你別過來,這樣大的火,會要了你的命。”
火勢越發兇猛起來,劈裡啪啦,摧枯拉朽,女娘輕飄飄的一句話,也不知他聽見沒有。
青凝被燻烤的面龐通紅,再待不下去,便轉身攀住了窗框,卻不防窗框松動,手上沒了著力點,哐當一聲跌在了地上。
繡墩傾倒,咕嚕咕嚕滾遠了,這當口,內室的千工拔步床也已燒了起來,床架四散,一根粗壯橫木漸漸歪斜,咔嚓一聲,朝青凝砸下來。
青凝無處可退,本能的閉了眼,可下一刻,疼痛卻未如約而至,她掀起長睫,卻見崔凜不知何時沖進了這火海。
他擋在她身前,那根橫木便正正砸在了他的肩背上,她聽見他低低悶哼了一聲,略略踉蹌了一下。
青凝以為他定然是來抓她的,要像上回她死遁後被尋到時一般,狠狠磋磨她,可下一刻,面前清雋身影卻忽而半蹲下來,對她道:“安安別怕,踩在孤的膝上,孤託你跳出這窗臺。”
青凝心中五味雜陳,可也來不及細想,便踩在他的膝上,任由他托住自己的腰,將她送上窗臺。
火勢綿延,又是斷續的咔嚓之聲,那拔步床再撐不住,剩下的床架橫木便紛紛揚揚倒下來,青凝倉皇回頭,就見崔凜雙臂撐在窗側,用血肉之軀硬生生擋下了砸下來的橫木、床架。
青凝跳下窗臺時,只來得及看見他唇上的血色褪了個幹淨。
她跌在沁涼的地面上,轉眸去瞧那扇後窗,她說:“崔凜!崔凜!你出來,你跳出來啊!”
那人在熊熊熱火中對她笑,面色蒼白,卻依舊是散漫的沉著,他說:“好,安安先上車,往南門走......”
可他話還未說完,火勢席捲而來,房梁傾倒,窗扇倒塌,一瞬間便消失在了烈烈火海中。
青凝一下子失了聲音,下意識站起來,要沖進火海中,卻被卓瑾安攔腰抱住了。
卓瑾安聲音略嘶啞,著急道:“阿凝,阿凝,來不及了!”
青凝捉住卓瑾安的手臂,聲音裡帶了哭腔,她說: “可是二哥哥怎麼辦,二哥哥還在裡頭呢?卓瑾安,你幫我救救二哥哥,求你了!”
卓瑾安面上神色複雜,巷口隱隱有腳步聲傳來,卓瑾安怕謝氏追來,只得抬起手刀,將青凝擊暈,將她抱上了車。
青凝再醒來的時候,是在一頁扁舟上,她腦海裡還是熊熊烈火中崔凜沉穩淡定的神色,他跟她說:“安安,往南門走。”
她想不明白,那樣大的火,他為何要沖進來,偏生要替她擋下那截橫木。
青凝抬眼瞧見卓瑾安,下意識去抓住他的衣袖,她問:“卓瑾安,崔凜呢?我的二哥哥呢?”
卓瑾安被青凝面上的擔憂與哀切灼了下眼睛,他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只是定定瞧著青凝的眼,
他說:“那樣大的火,房梁都砸了下來,那人絕無生還的可能。阿凝,崔凜死了!”
“你不是恨他嗎?你當初射出那支箭,也是想過要他命的,對不對?如今他死了,再無人困住你,阿凝你該高興的!”
卓瑾安這番話,忽而將青凝點醒了,是啊,她不是恨他嗎?
可如今高興嗎,暢快嗎?又為何會隱隱作痛?!
卓瑾安似乎還在說話,斷斷續續飄入她耳中,他似乎說的是:“阿凝,你生來便是鮮活又明媚的小女娘,你不該被他困那牢籠中。唯有他死了,才是你的新生!”
青凝有些聽不清,只覺這深秋的天真是冷啊,涼意似乎沁入骨頭中,一點點侵蝕血肉。
她夢遊似的坐回去,神志是清明的,面上卻是木然的,打起窗帷,去看蒼茫的江面。
江面上起了霧氣,白茫茫一片,只有點點浮萍,飄飄蕩蕩。
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連江點點萍。
他二人糾葛這樣久,恨也有,愛也有,轉頭來都如浮萍飄散,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