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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凝再醒來,有些宿醉後的頭暈,掀起帷幔喚冬兒,卻見冬兒正在收拾細軟。
青凝疑惑道:“冬兒,你如何要收拾這些?”
冬兒愣了一下:“不是娘子要我收拾的嗎?今早那位郎君走的時候跟我說,說是娘子你要搬回咱們西街口的家中去了,要我收拾東西,明兒個就走。”
青凝頭有些痛,這才恍惚想起,昨夜有個低沉清雅的聲音,低低問她:“安安,隨孤搬出去好不好?這醉春樓也不是久居之地。”
青凝是如何答的呢,她似乎說的是:“我不要隨你回去,我要回我金陵的家。”
是她在西街口的家,那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她一手置辦的。
後來便有些記不得了,那人好像擁著她,應的是:“好,我們搬去西街口的宅子。”
把我變成了我們,何其狡猾。
青凝搬回西街口時,站在門前愣了楞,這家裡頭分明保留了她曾置辦的床榻桌椅,卻又煥然一新。錦衾軟緞,輕紗帷幔,織錦地毯,連糊窗戶的紙也變成了一存一金的銷金綾羅,是極為內斂的奢華。
青凝走進去,繞過屏風,卻見妝臺上還有她遺留的胭脂香粉,似乎她只是出了一趟門,從不曾離去,可明明這兩個月,經歷了那樣一場浩劫。
她夏日的薄衫還搭在床頭的衣架上,只是旁邊卻又多了幾件男子衣衫,是金絲銀線的貢緞直綴,還有十二孔金玉蹀躞帶,敢用這樣規制的,主人自然不言而喻。
一時間,這屋子中他的東西同她的混在一處,倒像極了一個家。
青凝忽而變了面色,悶悶往外頭圈椅上坐了。
宿命一般,她總也逃不掉,避不開。
雲巖站在門外,手放在腰間的龍雀刀柄上,對青凝躬身道:“陸娘子,如今江南的吏治改革正是關鍵之處,殿下這兩日要同世家周旋,便只好遣了屬下接你回來。裡頭殿下的東西都已送過來了,還望陸娘子替殿下歸置一番。”
青凝沒作聲,抬眼打量了一下這小小的院落,天井裡頭添了幾個奴僕,俱都沉默寡言,卻又恭敬有加。外頭風動樹影,似乎也有禦林軍把守,這曾經的安身之處,便又變成了另一座牢籠。
她抬起眼睫,輕聲問了句:“我日後能走出這宅子嗎?”
雲巖笑一聲:“自然,殿下囑咐了,日後陸娘子可隨意出入,盡可去做你想做之事,雖說會有暗衛跟隨,只也是為了陸娘子的安危。”
青凝便再未多言,轉去內室休憩。
第二日一早,青凝便試探性的出了門,往茶鋪子裡去。
灩娘瞧見她進來,先是訝然地呆住了,好一會子,才抬起袖子去擦淚,喃喃道:“可算是從那勞什子醉春樓出來了。”
青凝朝她笑:“灩娘可願替我沏一壺茶,要咱們鋪子裡最好的茶。”
灩娘哎了一聲,忙止了淚去沏茶,待茶盞端上來,灩娘又拿了賬冊來,遞給青凝:“阿凝瞧瞧這幾個月的賬目,幸好咱們四月份囤了一批龍井碧螺春,現下還有的賣,估計等賣完了,便要去尋一批夏茶來賣了。”
青凝興致缺缺,以前這茶鋪子,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錢,是她獨立自主的支撐,寄託了她對日後安定生活的嚮往,可如今她又被崔凜捏在了掌中,這茶鋪子便有些像是玩鬧的笑話了。
她略略翻了幾頁:“好,但憑灩娘做主。”
兩人正說著話,鋪子裡進了人,是個衣著體面的女娘,那女娘對灩娘笑道:“我是陳郡謝氏府上的婢女,想要幾斤碧螺春,掌櫃若是得了空,便遣人送去烏衣巷。”
陳郡謝氏是江南第一大氏族,族中幾位郎君,均在這南邊任要職,其家中老宅便坐落在烏衣巷。
灩娘一聽是那陳郡謝氏要茶,趕忙笑臉相迎,殷殷切切應了,將那女娘送出了鋪子。
青凝喝了口茶,有些納罕,陳郡謝氏這樣的府邸,向來是有專人送茶的,哪兒需要婢子出來買散茶呢?
她這般想著,便打起簾帳,好奇的張望了一眼。
便是這一眼,卻是愣在了當下,外頭青石板路上停了一輛華蓋馬車,上頭刻了謝氏的族徽,只是車簾打起,露出一張風華萬千的臉,竟是卓瑾安!
他也在看她,隔著喧囂的長街,同青凝對望了一瞬,緩緩露出個安撫的笑意來。
青凝訝然的瞪圓了眼,有很多話想問,卻無法說出口,只得看著卓瑾安放下車簾,漸漸遠去。
要知道如今這江南,又是士族門閥的江南,幾大世家屯田佔地、壟斷官場,已是歷朝歷代的積弊。也只有崔凜這樣心思縝密、雷霆手段的人,才敢來南邊改革吏治,他要還田於民,選拔寒士,徹底斷了氏族的根基。
青凝想不明白的是,卓瑾安為何會同陳郡謝氏扯上關系?
她稍稍緩了一會子,可想起方才卓瑾安的那個笑,心裡頭忽而有些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