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嬤嬤這一走,有那好事的街坊鄰居,便來打聽卓家聘禮,熱熱鬧鬧恭喜青凝一聲,青凝便備了點心吃食,往四鄰去送一送。
因著青凝應了卓瑾安去看嫁衣,第二日便起了個大早,她曉得卓瑾安是個急脾氣,定會早早來攪她的清淨。
只是今日左等右等,竟是罕見的沒等來卓瑾安,只有許嬤嬤獨自上門。
許嬤嬤拿帕子擦擦汗:“陸娘子,大郎今日被鋪子裡絆住了,這便央我來陪你去瞧嫁衣。”
青凝不以為意,同許嬤嬤坐了馬車,往安義坊的成衣鋪子去,卓家雖是做的布匹生意,卻是不做成衣,如今婚期趕,也來不及裁了布料、細細繡制嫁衣,便只好往成衣鋪子裡去尋。
安義坊中開了十幾家成衣鋪子,這其中當屬繡雲坊最熱鬧。
卓瑾安早前兒便來過一趟,同繡雲坊的掌櫃定了嫁衣,青凝同許嬤嬤今日甫一進了繡雲坊,便被引著往雅間裡去試衣。
鳳冠霞帔,紅娟衫,花紅袍。
青凝將霞帔往身上比了比,笑道:“也不必試了,這織雲霞翟紋的霞帔自然是極好的。”
許嬤嬤點頭,摩挲著嫁衣上的雲霞紋路,感慨一聲:“我們大郎從小肆意慣了,是有些浪蕩的,夫人給他看了無數的小娘子,他也沒有瞧上的,沒成想如今對陸娘子死心塌地,竟是要成親了。”
許嬤嬤欣慰還能活著瞧見卓瑾安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不由執了青凝的手,問:“陸娘子,你也是心儀我們家大郎的吧?”
許嬤嬤瞧著卓瑾安滿腔的心意,她怕那份心意落空,總要親口問問陸娘子才安心。
青凝忽而想起了楊嬤嬤,她能體諒許嬤嬤對卓瑾安的這顆心,便如當初楊嬤嬤對自己一般,她不欲讓許嬤嬤失望,便替卓瑾安遮掩,點頭道:“我既然要嫁給安郎,便是心裡有他的。”
“好,好,好”許嬤嬤連聲道好,又道:“既然你們心意互通,那日後定要互相體諒,恩恩愛愛過日子。”
青凝點頭:“嬤嬤不必操心,安郎是個體貼的,我們日後定然會不離不棄、恩愛不移。”
隔壁的雅間內,有男子織錦雲紋的衣擺隨風輕動,立在窗邊的崔凜神色淺淡,宛如玉琢,他聽見她說,要同她的安郎不離不棄、恩愛不移。
長睫垂下來,手中不自覺用力,近乎透明的薄胎玉盞便碎在了他的手中,鋒利的碎片嵌進冷白肌膚,淋淋漓漓的鮮血。
那廂許嬤嬤還不放心,一壁看青凝身上的霞帔,一壁道:“大郎今年也二十整了,等你們成了婚,便緊著要個孩子,我還能替你們帶一帶。”
青凝略略臉紅,只想起卓瑾安的隱疾來,自然要為他掩護:“好,等成了婚,我會同安郎要個孩子。”
“一個哪夠呢?”許嬤嬤拍拍青凝的手:“最好多生幾個,家裡頭熱熱鬧鬧才好。”
青凝臉頰酡紅:“都聽嬤嬤的。”
隔壁的窗牖上有人影在晃,朗月般的郎君抬起手,去瞧掌心的傷口,鮮血在流,深可見骨。
他那時替她喝了避子的湯藥,她卻總不信任他,還要自己去吃那傷身的避子丸,如今卻要為她的安郎生兒育女。
漆黑的眸子,冰封碎開,巨浪滔天。
從來冷眼旁觀這世間種種、玩弄人心與權術之人,原來也會萬箭穿心。
青凝與許嬤嬤出得繡雲坊時,卓瑾安來接,他面上有些焦頭爛額的疲倦,見著青凝,卻又揚起了笑臉,迎上來:“阿凝,今日這嫁衣如何?”
青凝點頭:“合適的,便是這件了,不必再費心。”
卓瑾安便扶了她上車,待替青凝放下車簾,他忽而覺得有一道目光,鋒利如刀,重逾千鈞,直直落在了他的背上。
卓瑾安回頭,便見繡雲坊的二樓雅間內,有挺拔威儀的男子身影,正漠然看過來。
卓瑾安能覺出那目光裡的敵意,是男人間的較量與敵對。卓瑾安忽而不肯服輸,便是那人威儀鋒銳,他也要仰起頭,同他靜靜對視。
隔著窄窄的石板路,一個高高在上,俊朗疏離,一個風流倜儻,風華絕代,是劍拔弩張的暗自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