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想著,正要伸手端茶盞,卻忽而站了起來,急匆匆道:“我今早兒備的那碟子蓮子糕呢?鵲喜,隨我去趟藏書閣。”
前幾日崔凜站在水榭中,居高臨下的問她:“你同我並無熟稔?”,他說完也不待青凝回應,徑直離去了。
青凝想,聽語氣,他大抵是有些生氣的。
......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方才還晴空萬裡,這會子竟是飄起雨絲來。
崔凜背手立在窗邊,稜角分明的臉浸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有些莫測的淩冽。
雲巖瞧著同樣沉默不語的雲崖,張了張嘴又憋回去了,忍著沒發出聲響。
上個月烏程之行,不僅發現了王祿川督建的地宮,還在密道中發現了一砸手書,每一封都是沈閣老親書。沈閣老沈廉,原太子太師,亦是崔凜的恩師,其一生正值清廉,桃李遍天下。
可據手書來看,正是這位清譽滿天下的沈閣老,一手策劃了這奢靡的地宮。前江浙巡撫李宗南、現任鹽政使王祿和皆是他的學生,李宗南賣官鬻爵、貪汙受賄的所得之錢財以及王祿和於鹽政中搜刮到的油水,大部分都孝敬了這位老師,用於建造烏程這座地宮。王祿和更是鼓動了自己的堂弟王祿川,替自己的恩師督造地宮。
手書一出,一時間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可是誰也沒料到,前幾日沈閣老竟隻身赴督察院,躬身認罪。只言是自己老糊塗了,清廉了一輩子,卻想在自己百年之後享享清福了,因此才在自己老家建造了這座地宮,用於身後長眠之所。
沈閣老認罪當日便入了獄,可是崔凜想不明白,那個教他“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恩師,竟會用民脂民膏去換一座墳墓。
在這壓抑的沉默中,忽而有小廝跑上來,站在門外稟道:“世子,陸娘子來了,您可是要見?”
雲巖忙朝那小廝擺擺手,使個眼色要他下去了。
崔凜依舊沒做聲,透過落地長窗,瞧見青凝正站在廊下左顧右盼的等,方才那小廝很快跑了下去,對著廊下的青凝連連搖頭。只是令崔凜沒想到的是,青凝卻依舊沒走,只是站在廊下攏了攏肩,她懷裡抱了個食盒,寶貝似的,默默的站了許久。許是站的累的,她往後退了幾步,忽而抬起頭,正同崔凜的目光撞在一處。
青凝立時笑逐顏開,她朝他揮手,手臂上的袖子往下褪去,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看嘴型應是喊了一聲:“二哥哥”
崔凜一頓,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讓自己完全隱在了暗影中。
樓下的女娘一時懵懵的窘住了。
崔凜看見了她凝固在唇角的那個甜笑,長睫垂下來,默了默,忽而對雲巖道:“請她進來吧”
雲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反應了片刻才下樓去請。
青凝上來的時候,見崔凜正在案桌前喝茶,便行禮道:“二哥哥,前些時日多虧你捎帶我去烏程,因此我才能拿到姑母的先令書,現下四夫人已應承了將繡坊交予我,且吳掌櫃不日就要被放出來了,我今日特意過來謝你一謝。”
人嘛,有來有往便有了交情。且是崔凜這樣大的一座靠山,自然要小心翼翼維護好交情。
青凝說著將漆捧盒放在案桌上,順手抽走了盒蓋,露出一碟子蓮子糕來。
她仰頭甜甜笑道:“二哥哥你嘗嘗這蓮子糕。”
崔凜甚少吃糕點,他本要拒絕的,忽而又聽她道:“為了這碟子蓮子糕,我今日五更便起了,蓮子也是昨日現採的,今年頭一茬,正是新鮮的時候,二哥哥嘗嘗吧,配著茶水剛剛好。”
“你不必如此,我甚少吃點心。”崔凜放下手中茶盞,抬眸卻瞧見她正眼巴巴的看著他。
他長睫掩下來,頓了頓,忽而又道:“且放著吧。”
青凝便又開心的彎了眉眼,既然收了她的糕點,那應是不生氣的。雖然這碟子點心她本不是為他準備的。
原本青凝想著今日是崔念芝往園子裡送香料的日子,她便親手備了這一碟子糕點,要鵲喜送過去,沒成想崔念芝有急事,早早便走了,這糕點沒送成,便被她順手拿來了藏書閣。
雲巖站在崔凜身後,見主子收了那碟子點心,訝然的挑了挑眉,麻利的替青凝斟了一杯茶。
青凝方才在樓下站了許久,早便口渴了,這會子見碧玉杯盞中茶湯清澈,忍不住端起來喝了一口,喝完了還不忘贊一句:“還是二哥哥這裡的茶好喝,竟是回甘綿長。”
她在崔府這些年,葉氏送往凝攏院的都是陳年的老茶,喝不出什麼滋味,今日喝到崔凜的茶水,忍不住便多喝了幾口。
青凝向來識趣,點心既然送到了,喝完了杯中的茶水,很快便告辭了出去。
崔凜剛要囑咐雲巖將青凝用過的那隻碧玉杯丟了,卻忽而瞧見了她留在上面的一抹口脂。
鬼使神差,他轉著那隻杯盞,食指輕輕點了點,手指上便沾然了她的一點氣息。瑩潤的、明豔豔的口脂映在他的虎口上,有她身上清甜的香氣。
崔凜忽而蹙眉,只覺自己莫名其妙,起身淨了手,將那碟子蓮子糕推遠了。
這檔口,雲巖已備好了馬車,請示:“世子,可是要去獄中見沈閣老?”
崔凜應了一聲,起身便要下樓,只是剛走了兩步,忽而頓住,囑咐雲巖:“來而不往非禮也,給凝攏院送一罐碧澗茶去。”
她方才說這茶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