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青凝頭一回見崔凜向他人行禮,她轉眸瞧他,卻見他面上雖恭敬,眉眼間那一絲冷傲卻散不去,實在不像個尋常書生。
她挑了挑眉,果然見那王祿川也愣了一下,對崔凜露出打量的神色:“你......你便是從鹽城來的謝懷安?”
崔凜依舊不卑不亢的神色,從懷中掏出一封引薦信:“是,謝懷安攜舍妹來赴任,多謝大人信任,委謝某以重任。”
這稅課使並無品級,地方縣令可自行提拔,烏程縣自一年前上任稅課使暴斃後,便一直未有新人接替。眼瞧著一直空缺也不是辦法,王祿川的一位同窗好友便向他舉薦了謝懷安。
王祿川仔細看過了那封引薦信,也未再說什麼,將人引進了正廳。
小廝上了茶,王祿川飲了一口,這才道:“懷安,你在這烏程既無宅子,便暫住在這府衙吧。這府中只我跟家妹兩人,皆住在前二進的院子裡,你們可留宿後院。”
這說話的當口,青凝忽而聽見屏風後一陣細微的悶咳聲。
王祿川忽而變了臉,囑咐身旁的小廝:“去,給娘子溫一盅川貝雪梨湯。”
說罷他又站起來,急匆匆往屏風後去了,少許轉出來,才道:“幾位莫笑話,家妹染了風寒,她一個人待在屋子裡發悶,我這才帶她出來見客。”
原來這位王大人也有位妹妹,兄妹感情還這樣好,青凝暗暗記下。
說了幾句話,茶水也飲了一杯,王祿川便站起來,帶著他們往外走:“我還有別的公事,謝兄便讓孫官家先引你去後院安置吧,待我回來再尋你”
他說完還不忘朝著屏風後囑咐幾句:“明樂記得喝了川貝梨湯,自個兒去園子裡逛逛,哥哥待會便回來了。”
青凝也起了身,跟在崔凜身後往外頭走,還未出得正廳,冷不防屏風後走出一位弱柳扶風的小娘子,細眉細眼的小家碧玉,臉頰上有一抹蒼白的病氣。
名喚明樂的小娘子手裡拿了件披風,對這廳中的其他人視而不見,她踮起腳,將那件披風搭在了王祿川肩上,有點埋怨:“哥哥,外頭冷,你怎得也不知道穿一件氅衣。”
明樂嬌嗔的埋怨完,又仔細替他繫好,這才放了王祿川走
王祿川幹笑了兩聲,同崔凜一塊出了月洞門,自往府衙去了。
這宅子的後院統共三間房,一間正廳,兩間廂房。
為著貼合謝懷安的身份,崔凜的行裝裡也只有幾件換洗衣物並一箱書籍,在兩個小廝的協助下,很快便安置妥帖了。
小丫鬟上了茶水果子,青凝便坐在廳中飲了口茶
孫管家正站在院子裡囑咐小廝灑掃庭院,不時還往廳中瞟幾眼,恰巧同青凝碰了個對眼。
青凝明白,王祿川這是還提防著他們,這管家小廝都是他的眼線。
青凝想了想,一隻託著臉頰,忽而偏頭喊了一聲:“哥哥”
謝懷錦來自鹽城,自然是該說一口吳儂軟語。青凝客居京城多年,平素多說官話,只她生在蘇州,南方話是刻在骨子裡的,此刻撿起江南水鄉的調調,這親親暱暱的一聲哥哥,彷彿還帶著南方濕漉漉的水汽,軟糯糯的撓人心。
崔凜正在分揀書冊的手頓住,轉頭去看她,就見青凝眨眨眼,正舉著一隻金桔給他看:“哥哥你瞧這果子,黃橙橙金燦燦的,好不喜人,你可要吃一個?。”
時下金桔産於嶺南,運過來山高路遠,自然價格也貴,尋常人家不大常見。這聲哥哥,這沒見過富貴的模樣,應是符合謝懷瑾身份的反應,青凝這樣想著,便做出這般模樣糊弄那孫管事。
崔凜轉身,將那枚金桔從她手中拿了過來,細細剝開。他的十指修長白淨,剝的也仔細,剝完了,指尖竟絲毫未留下痕跡。
他將那枚剝好的金桔遞至青凝面前:“瞧這金桔的品相,應是酸甜適口,你嘗嘗。若是喜歡,待我發了俸祿再買給你。”
他眉間斂了冷銳的鋒利,那樣柔和的看她,倒叫青凝心裡跳了跳。
孫管家站在廊下觀察了他們一陣,忽而笑吟吟開口:“這金桔確實酸甜適口,平常我們大人是捨不得買的,上個月張員外來做客送了兩碟,現下就這一碟子了,大人要老奴拿出來待客,娘子嘗嘗吧。”
被孫管家這樣一說,倒顯得這王祿川是個十足的清官了。
青凝沒說話,只管吃金桔。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前頭的小廝來尋:“謝郎君,我們大人回來了,請您去書房一敘。”
崔凜起身要走,青凝忽而想起那位叫明樂的女娘,青凝生來便沒有手足,有些不曉得親兄妹之間該如何相處,此刻便有樣學樣,隨手拿了件氅衣:“哥哥,你且等一等,外頭風涼。”
她說著便送出來,踮起腳尖,將那件氅衣披在了崔凜肩上。
崔凜低頭瞧了一眼,認出那件氅衣正是青凝貼身穿過的那件,原先衣服上屬於他的淺淡冷梅香氣裡,又染上了她身上的清甜之氣,混雜的曖昧氣息。
崔凜一頓,他揹著孫管家,眉眼間泛起一絲冷意,旁人用過的貼身物件,他從來沒碰過,只此刻當著孫管家的面,又不好撇下。
崔凜身量高,青凝站在她胸前小小一隻,現下也瞧不見他的表情,只感覺他身子一頓,並沒有動,她以為這是嫌棄她做戲做的不夠足,便學者那王明樂,伸手去替他系氅衣。
這是青凝離得崔凜最近的一次,仰起頭時,鼻尖便輕輕蹭過他的下頷。
崔凜忍著沒動,那氅衣一系緊,他同她那混雜在一處的氣息便牢牢將他裹住了,氅衣上似乎還有她肌膚上的餘溫,略略灼人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