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又如何?”青凝白皙的臉頰上染了一層薄薄的紅暈:“商戶之家多無世家的這些迂腐規矩,說不定啊,到時我也可以經營幾間鋪子,與自己的夫君並肩站在一處,自由自在的活。”
楊嬤嬤瞧她一副嬌俏模樣,偏偏有主意的很,忍不住來捏小姑娘的臉,笑道:“是,是,是,我們安安最有主意了。”
青凝忽而有些憧憬那樣的日子,離了這侯府,她再也不用寄人籬下了,多暢快。
天一大亮,青凝便利落的收拾了行李,往松山寺而去。因著府中尚有事務需要楊嬤嬤應付,青凝這次便只帶了鵲喜。
兩人行至半途中,本就陰沉的天又開始飄雪花,一朵朵壓下來,漸漸將天際線都模糊成了白茫茫一片。待行至松山寺時,已是午後光景,鵝毛大雪不見頹勢。
寺中的小沙彌替二人送了傘來,引著青凝往後山而去。
松山寺乃是百年大寺,終年香客不斷,後山的一片客舍,便是專為香客留宿所備。
引路的小沙彌不過八九歲的模樣,圓圓的像個團子,被青凝用幾塊糕點哄的眉開眼笑。
青凝見他毫無城府,便笑吟吟問道:“小師傅,聽說這幾日寺中來了位姓崔的郎君,名喚崔念芝,大抵二十出頭的模樣,你可知他住在後山哪處?”
青凝早便打聽好了,這兩年崔念芝的父親身體抱恙,他便接替了父親往侯府送香料的活計。每年冬日他都會去趟江南,收購上好的沉香與白檀,於冬月十五日送進侯府。而松山寺便是他進京後第一處歇腳的地方,算一算,便是這兩日了。
怕小沙彌認混了,青凝又補了句:“這位崔郎君乃是忠勇侯府崔氏的旁支,因在家中排行為三,多被稱為崔三郎,家中行商,每年這個時節便會在寺中小住幾日。”
姓崔的郎君?小沙彌正捧著青凝給的紅豆糕,吃得香甜,耳中只聽得忠勇侯府崔氏幾個字。
他撓了撓光禿禿的腦殼,忽而將傘一撇,指了指隱沒在後山中的寒山亭:“喏,聽聞崔家郎君昨日入寺,現下正同方丈師傅於寒山亭中對弈呢。”
那位忠勇侯府世子最愛尋方丈下棋了。
......
寒山亭建在後山的半山腰,依著陣陣松濤,多有孤絕之感。
亭中燒了個小暖爐,一盤慘棋險險分出了勝負。
玉石棋盤旁的年輕郎君披了件鶴羽大氅,修長的指尖在潔白的棋子上輕輕點了下。
他身後的侍從生了副生人勿進的冷肅之相,卻偏偏嘴裡不斷的碎碎念:“左中侍郎又來拜謁了,也虧得世子您有先見之明,到這寺中來躲清淨,每回您歸京都要鬧這樣大的陣仗,這些......”
忠勇侯府世子崔凜捏了捏額角,有些不耐:“雲巖!”
雲巖這才訕訕的閉了嘴,亭中一時安靜下來,只餘下簌簌的落雪之聲。
只不過片刻,在這靜謐的落雪中,忽有腳步踏踏,大紅猩猩氈的少女像只迷路的羔羊,一頭闖了進來。
小羔羊伸出如玉的小手,抖了抖兜帽上的雪,露出一張明眸皓齒的小臉,她抬頭看見亭中的人影,一下子頓住了,怯怯道:“不知郎君在此,多有冒犯。”
頓了頓,又小聲請求道:“外面風雪實在大,可否允我在此躲避一時?”
美人楚楚,聲音婉轉,可棋盤旁的年輕郎君並未抬頭,連一個眼神都未施與,只有他身側的侍從微微點了點頭。
從青凝的角度,只能看到年輕郎君輪廓利落的下頷,微帶了點慵懶的坐姿,腰背卻是始終挺拔。
她匆匆收回視線,安靜的立在了一側,心下暗道,原來崔念芝竟生得這樣的氣度。
這亭中一時又靜謐下來,雪還在簌簌的落,打著旋兒飄進了亭中,亭中的人卻一直靜默不語。
許久,青凝纖細的指尖攥了攥裙擺,朝棋盤的方向看去:“這盤棋勝的好生兇險,佈局之人步步為營,郎君既能破局,可見棋藝了得。”
頓了頓,盈盈笑道:“只有幾處實在瞧不明白,可否請郎君指點一二”
年輕的郎君依舊未抬頭,指尖輕輕落下一枚白子,就在青凝以為他不會回應時,才聽見他道:“娘子過獎,誤打誤撞險勝而已,並無甚可指教”
這聲音明明溫和有禮,卻給人一種清冷的疏離感。
青凝頓了頓,一瞬後依舊笑意盈盈,也無尷尬神色,只識趣的不再言語。
寒風吹動枝椏,掠進亭中,大紅猩猩氈上下翻動,少女若有若無的清甜之氣便在這狹小的亭中彌漫開來,絲絲縷縷的勾纏。
棋盤旁的郎君終於輕輕展了下鶴羽大氅,站了起來,他依舊目不斜視,徑直往亭外而去。
只剛要邁進風雪中,一隻瀅白的小手忽而伸出來,輕輕勾了下他的衣袖。
那隻小手一觸即離,崔凜回頭,就見小羔羊壓了壓眼尾,仰起一張瓷白的小臉,輕聲道:“郎君,我有些迷路了。”
她眼裡霧濛濛的,完全不同於那日屏風後的媚態,是乖巧的,惹人憐惜的,小鹿一樣的,就那樣直直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