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說罷,合起已幹透的卷宗,起身走出去,交給厲鋒,又折回來。
他裁好紙,攤開來,準備練幾頁字。
忽而想起一事,沖乖巧磨墨的蘇瀅道:“你過來,寫幾個字我看。”
蘇瀅一臉莫名,見他側身讓開位置,便依言走到書案後。
“表哥要我寫什麼?”蘇瀅側眸問。
“不拘什麼,寫名字也可。”裴昭只是想看看她的字,看後頭那幾封家書裡問平安的紙箋,究竟是她自己寫的,還是找人代筆。
他手中捏著一支剛取下的湖筆,尚未沾墨,蘇瀅沒多想,下意識去接他手裡那支筆。
雖說對自己的字跡已有幾分自信,可想想裴昭方才批註卷宗時,落筆的氣勢筆力,蘇瀅仍免不了緊張。
好在落筆還算順利,發揮如常。
蘇瀅寫好字,側眸望向裴昭,眉眼間多了幾分明熾光彩:“寫得不好,還請表哥指點一二。”
方才她取走他手中湖筆時,掌側肌膚輕輕觸碰到他指背,溫熱柔軟,一觸即離。
而眼下,長案上攤開的紙箋,赫然落著“裴昭”二字。
他讓她寫名字,她寫下的卻是他的名字。
裴昭眸光深沉,斂著幾分審視,蘇瀅究竟是有意,還是無心?
驀地,裴昭又想起十六歲那年,衣衫不整,趁人不備,爬進他帳間的丫鬟,眉宇頓時凝起一層冰霜。
那嫌惡冰冷的眼神,將蘇瀅嚇了一跳,話都說得不利索:“我,我寫得不好嗎?”
也不至於這般差吧?明明侯夫人和晞姐姐都誇她的字好。
她眼神露怯,小心翼翼,但清明無邪。
對上這樣的眼神,裴昭倏而從執念中醒轉。
她不是有意的,她雖也嬌嬌柔柔,但與當年那故意以嬌弱之態博人憐惜的丫鬟不同。
尤其是她今日剛聽他們說起那事,怎會愚蠢到明知故犯?
裴昭攥攥拳,拇指指甲暗暗嵌在被她碰觸過的地方,將身心的不適感壓下。
只須臾,他眉宇舒展,眼神緩和下來,似陰雲散開後的晴光。
“不會,你寫得很好。”裴昭盯著紙箋上的字跡誇贊。
餘光瞥見她臉上明媚笑意,他稍稍移開視線,落在她身上:“短短時日,表妹的字又有進益。既喜歡習字,當初在蘇家為何沒好好學?我記得第一封家書裡,你那問平安的字,寫得著實不好。”
他果然還記得她最開始的一手醜字!
蘇瀅小臉霎時通紅。
她知道自己剛開始寫得不堪入目,可她後來好好用功練字了,他也說她如今字寫得好,批評的時候,就不能委婉含蓄些麼?
窘迫,丟臉,無地自容。
蘇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紅著臉,手指交纏著,仰面央求裴昭:“那些平安信,還在不在表哥手裡?能不能還我?寫得太差,我拿去丟掉,不敢荼毒表哥的眼睛。”
她此刻神情倒是很靈動,有幾分小姑娘的樣子。
裴昭難得對她展顏,唇角勾起明顯的笑意:“字雖不好,心意卻是好的,我眼睛如今還好好的,不勞表妹費心。那些信便放我這裡吧,哪日表妹不用功了,再拿出來鞭策不遲。”
被他取笑,蘇瀅臉頰越發燙得厲害,像有火苗在肌膚下煎烤著。
那些信箋,看來她是拿不回來了。
他該不會從那些字跡,懷疑她的身份吧?畢竟蘇氏夫婦皆是名門之後,哪會教出她這般字跡粗劣的女兒?
偏偏這把柄是她自己遞上去的。
蘇瀅又羞又急,恨不得回到兩年前,她一定求侯夫人代筆,轉告她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