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病房,在陽光下明亮得晃眼。
高子斐是來道別的,他就要回國了。在這樣一個本該安靜睏倦的午後,他逆著光,臉上的表情讓人看不清,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突然表白了。
“對不起。其實我從小就一直喜歡你。”
厲非:“……”
很荒謬。
太荒謬了。從小就喜歡?這麼多年的敵意,長大後的背刺,居然都不算純恨?就連一個月前兩人乘坐的明家飛機來美國時,路上高子斐還在咬牙控訴他從小到大瞧不起人!
結果是喜歡?
他的人生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怎麼絕大多數說“喜歡”他的人操作都完全地匪夷所思?
盛夏中午的日光讓人昏沉又煩躁。高子斐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
這麼多年,他一直不甘心,想不通自己為什麼被討厭、不明白傅斯霆究竟哪裡好。
直到被警方解救後的十幾天裡,他每一天都被迫和傅斯霆、文瑄抬頭不見低頭見。
他跟文瑄仍舊互不順眼、天天吵架。
而那十幾天裡,他也忍著極度的不屑和成見,每天努力逼迫自己挖掘傅斯霆到底哪裡比自己強。
他還是沒看出來傅斯霆哪裡特別。直到前幾天半夜失眠,他在醫院樓下煩躁地抽煙,遇到了同樣睡不著的傅斯霆。
兩個人第一次好好聊了天。
當然也有劍拔弩張、互相明槍暗箭的部分。高子斐嘲諷傅斯霆只是運氣好才得到了一切,而傅斯霆的一句“如果被收養的是我,我十歲就能跟他在一起”則讓他徹底破了防。
他咬牙,終於問出了一直想要知道的問題——如果他得到的一切並不是運氣,那他打動厲非的秘訣到底是什麼?
傅斯霆之前一直覺得,高子斐和霍成臨雖然對厲非都有執念,但兩個人本質完全不一樣。
直到後來才發現,這兩人的底層邏輯其實也有一定相似性。
“我特別不明白你們這些人的一點,就是你們到底為什麼……明明眼裡只有他,卻又死活不肯承認他是最好的。”
高子斐立刻反駁:“我沒有不承認——”
“可是,如果你們真的能打從心底承認他最好,就應該也能坦然承認自己確實處處不如他。”
“……”
如果可以承認事實,高子斐就不用十幾年來只能用扭曲和攀比來掩飾自卑和愛意,霍成臨也不用一直佯裝高高在上滿不在乎地惹人討厭。
也就不用因愛生恨,總是自以為是地用挑釁他、刺傷他的方式,試圖終有一天引起注意。
“喜歡一個人,其實可以更簡單、坦誠一些。”
“承認他優秀,承認他特別好。比不上他的地方就用金錢,用才華,用學識去彌補。如果全都沒有,那至少用‘對他好’來彌補。”
非常簡單的道理,自負的人卻一輩子都很難做到。
“其實生活很難的。”傅斯霆垂眸道,“我一直覺得,生活對大多數人來說應該都不容易。”
哪怕是霍成臨那種光鮮了半輩子的富豪,現在也被家族背刺、身陷囹圄。而高子斐雖天生有歌唱才華,但也得過重病,也做過一堆錯誤的選擇,起起伏伏求而不得。
正因為都不容易,茫茫世界好不容易能遇到一個喜歡信任的人有多幸運。為什麼要那樣抱著無畏的自尊、審視、權衡和猜忌,去把自己渾身裝滿荊棘地封閉在孤島。
根本就不曾勇敢地走出第一步,單純的愛意就已經變成了曲折彎繞、面目全非的東西。
不可笑嗎?
那一晚傅斯霆回屋以後,高子斐一個人在外面坐了很久。
他還是覺得傅斯霆只是走運,還是覺得他跟他說的那些不過是一些冠冕堂皇假大空的道理。他又亂七八糟想了很多,要是當年爺爺奶奶能對他這個養子一視同仁,而不是讓在他年幼時敏感地覺察到他與厲非有階級差,要是厲非小時候沒有看不起他,肯跟他玩……
但扭曲的思緒,在最後一刻還是回到了十歲時他見厲非的第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