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誅殺
春曇方才刻意用力握樹枝,所以掌心不慎被洛予念袖劍劃破的傷口,又一次裂開。
他提起褙子,露出腳踝,讓一滴一滴血珠剛好能落在小巧的鈴鐺上。
青鈴染血微微發亮,像極了潛伏在草叢中,虎視眈眈的眼,他跺一跺腳,沾了血,鈴鐺竟不再發出落雨聲,悠長寒鳴喚醒了林間的風。
春曇仰起頭,閉上眼,一對耳尖輕輕動了動。
周遭草木有如被注入生命,錯綜的枝條驀地開始在風中張牙舞爪,驚鳥四起,啼聲嘈雜,它們迫不及待逃得無蹤無影,連夜鳴蟲也紛紛息音,不消片刻,風止,周遭便一片死寂。
封懷昭緊張的喘息便格外清晰了。
春曇聽到紫薇破風而來,劍刃直取他胸口命門,可惜,只差一寸,那人就得手了。
痛叫聲中,他緩緩睜眼,四面八方乍起的月白色光芒幾乎要將整個林間照亮。
封懷昭那持劍的胳膊已被鮮紅浸透,血自肩頭的大洞汩汩冒出,他滿頭大汗,背靠一棵粗木,大口大口喘著氣。
與樹一般高的陰影從四面逼近過來,將他團團圍住,他駭然環視,嘴唇微微翕動,卻叫不出聲。
春曇伸手,赤銅蟒便探過頭來,將口中漆黑的寶劍交到他手心裡。
他低頭,並指撫過劍身,色如墨玉,觸手溫潤,沒有靈力也能感受到那股滋養之氣,不愧是玉沙的鎮派之寶。可憐曾助人登仙的寶貝,如今竟淪落到這種人手中……
“封公子應該知道,這些光是什麼吧?”春曇款款走近,左右一顧,光芒經久不衰。
封懷昭瞪著他,將嘴唇咬的慘白。
“是洛予唸啊。”他笑著彎下腰,近距離欣賞著封懷昭倉皇的神情,“你看,這麼多法陣,全都是洛予念佈下的。哦,也對,布探查法陣這樣麻煩、吃力又討不得好處的事,你們玉沙是懶得做的。可惜啊,若是你沒有在酒中下藥,那此刻,他便能趕來救你了……”他笑嘻嘻伸手,狠狠拍一拍封懷昭肩頭,登時收獲一聲悽厲地慘叫。
“哎呀,抱歉啊,我忘了,痛吧?聽聞封公子自小就倍受呵護,這麼多年受過最重的傷,不過是多年前的一頓祖宗家法,是因為‘不小心’害死了凡人吧?”
封懷昭渾身一震:“你……你怎會知道?”
“是啊,訊息明明沒有傳出來,我是如何知道的?”春曇笑盈盈看著他,“一晃,都六年多了,你還記得她叫什麼嗎?封公子夜裡閉上眼,有沒有夢到慘死的松蘿姑娘去向你討個公道?”
話音未落,封懷昭忽然發狠似的撲過來:“你閉嘴!”
電光石火,那人血浸的指間寒芒一閃,一把黑亮的匕首徑直往春曇喉嚨割過來。
正當他以為自己要得手之時,春曇近在咫尺的臉卻倏忽遠離,他腹間一痛胸口一滯,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春曇緩緩仰起頭。
封懷昭已被方才倚靠的那棵“粗木”絞纏著吊在半空,胸腹皆被緊緊勒住,他幾乎不能呼吸,徒勞地揮動著匕首,利刃刺在烏金頭蟒錚亮的鱗片上發出清脆無力的撞擊聲。
春曇走近,蟒便主動將人放下一截,他斂起笑意,目光漸漸變得冰冷,輕聲嘆到:“也對,封公子乃仙門大派未來的宗主,又怎會畏懼區區一隻冤魂索命呢?”
他早該知道,青樓姑娘的一條命在封懷昭眼裡,什麼都不是。
可,卻困住絃歌很久。
午夜夢回,她無數次驚醒,顫抖著將自己蜷到床下的角落。她說她又看到松蘿了,看到與自己同病相憐的小姐妹七竅流血躺在她身旁,那雙血淚橫流的眼就在面前注視著她,已空洞無神的眸中倒映出她身後封懷昭暴戾殘忍的模樣。
春曇伸手,抹了一把染血的鱗,毒性擴散,鮮紅的血已變成褐色,漸漸濃稠,泛出一股腐臭。
他張開手心,湊到封懷昭臉前:“看,變色了。原來,你的血,不是紅色的……那,你的心呢?要不要挖出來看看?”他手指挪到封懷昭的胸口,作勢一剜。
封懷昭雙目已不能完全聚焦,被他嚇得叫出悽慘破音,本能地揮著匕首沖他刺下來,春曇眼色一動,嗤啦一聲,那條胳膊便被陰影中竄出的蟒一口撕下。
“呃啊!”慘叫聲都有氣無力。
血太粘稠,啪嗒啪嗒,爛肉一般一團一團落在地上。
封懷昭開始劇烈喘息,上氣不接下氣,每一息的末尾都帶著奇怪的哨聲。
春曇一怔。
他總不解,晴河自小生在這清淨又濕潤的山間,為何會天生便帶著奇怪的喘症。
“原來是因為你。”
還好,除了這個,她半點都不像他。
她天真、乖巧又聰慧,她從不在意自己的父親是誰,全心全意愛著絃歌,即使在人前不能叫她一聲阿孃,也不曾計較。
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當年晴河的到來險些要了絃歌的命,可也是她一聲啼哭,讓採藥的春曇發現了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母女。他抱起新生的嬰兒,也認出了失散許久的童年玩伴,他萬萬沒想到,十六歲的年紀居然可以活得這樣慘烈,自那之後整整一年,絃歌都沒能開口說一句話,她甚至不敢正視一個從她身體中娩出的嬰兒……也是很久之後,春曇才斷斷續續,瞭解了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