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四九反問道:“李三箭未起之時,何其精明?”
“溫香軟玉,只會讓人失去奮進之心,看到如此多的漢人同胞在吃苦受難,即便有錦衣玉食,也食之無味啊。”
賈魯卻搖頭道:“陳道長,此言差矣。”
“驅口奴隸,他們是人嘛?”
陳四九心中慍怒,正想發火,賈魯卻又擺手道:“勿怒,且聽我說來。”
“這些淪為驅口奴隸的漢人,要麼家破人亡,要麼欠債累累,我大元雖盤剝較重,但底層百姓,即便是小地主,也可過得安生日子,有一首渾曲兒,喚作‘般涉調·耍孩兒’,乃是描繪民間百姓生活,風調雨順民安樂,都不似俺莊稼快活,桑蠶五穀十分收,官司無甚差科……”
“我大元的課稅不到一成,只有九分,民田眾多,官差稅寡,民間多有說大元是暴元者,此等人多為儒生儒戶,為何?宋以儒亡國,金以儒亡國,大元將儒生編為儒戶,強令他們服徭役,繳納錢糧,還要服兵役,故而這些個讀書人個個抨擊大元。”
“我非為大元孝子,但如今的大元,以寬仁治天下,就說刑罰,大元只有徒答遷流死五刑,且任意不任法,大皇帝忽必烈都說過,凡有死刑,初時若是他核准,不準發旨意,要第二天再發,何也?他之寬仁著稱天下,宋恭帝謝太后,若是淪落到別的胡主手中,儼有命在?忽必烈大皇帝准許他們過富貴王公生活,不鳩殺,不賜死。”
“又說文化,我朝決不以言獲罪,縱觀大元至今,只有宋恭帝趙顯做的那首《在燕京作》被懲治,也未打殺他,他這首詩,光是那句‘黃金臺下客,已是不歸來’,這一句若是放在宋朝該如何?”
“論文成,我大元有趙孟頫,吳澄,有元曲無數,民間百姓雖不識字,但你只要去山西河南河北山東走一走,唱大戲搭臺子的戲班隨處可見,曲苑雜壇百藝迸發,百姓喜愛聽戲曲看雜技,且來往自由無需路引,交了進城錢隨處可去,此情此景,漢唐從未得見。”
“你只看到這些漢人驅口奴隸悽慘,未曾見其他百姓生活,不可以偏概全,天下之大,總有人能吃飽,有人餓死,大元如今以寬仁治天下,已是極好的策略,若是管控嚴格起來,天下反而要出大亂子。”
陳四九哈哈大笑,隨後悲哀地看向賈魯:“賈大人啊,少部分百姓,少部分地主鄉紳的幸福和安居樂業,是建立在大部分百姓如豬狗如牛羊的基礎上的,用咱二師傅的話來說,屁股決定腦袋,賈大人你不事農業,也不需要在底層艱辛勞作,自然不會向著民間百姓說話,這天下的漢人,十人有四人淪為驅口奴隸,還有三人是寺廟和尚,道觀的佃戶,只有三人得以快活自在,凍餓無憂,這就是太平盛世了?”
“你可知這些年為何白蓮教,明教,彌勒教盛行?不正是因為凡塵太苦,百信不得解脫,反而遁入空門,求解與諸天神佛。”
陳四九看了看那些死屍般沒有生機,木訥走著的漢人奴隸們,不遠處已經漸漸能夠看到雪山下的上都開平,它宛如是群山中的巨龍昂揚大口,吞噬著周圍螞蟻般蠕動的黑點,就連禿鷲蒼鷹都不敢接近,只能在它周圍盤旋。
城下是累累屍骨堆砌,一將功成萬骨枯,一朝盛世萬民淚。
“若是這些漢人百姓吃苦,能換來子孫後輩的幸福生活,倒也罷了,可是他們吃盡了苦,他們的子孫後輩,還得代代受苦,變成驅口百姓,任人奴役,這才是最可怕的事,賈魯大人,我非為反賊,只覺得大元這天下,再如此這般要完,漢唐開始就在廢除奴隸制,使的隸戶等賤籍能有人權,大元卻反著來,固然有一批人收益,但絕大部分百姓是變成了被壓迫者,魏徵就說過,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賈魯卻抿著嘴,咬牙眼神閃爍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只要這天下還是有皇帝坐,總歸是有百姓要受苦的,但大元一旦起了戰亂,死的可就不是如今做奴隸驅口死的這點人了。”
陳四九想起大師傅的教誨,說道:“我知道一法,至少能讓大部分百姓不那麼苦,咱大師傅說過,這世上生來不公,但皇帝若是好人,至少可以選擇讓老百姓活的公平點。”
“什麼辦法?”
“做個好皇帝,或者換個好皇帝。”
賈魯沒聽出陳四九言語,卻笑道:“是啊,我聽聞,新帝妥歡帖木兒,飽學儒家,若是他登基,定然是好皇帝。”
朱重八卻在一邊嘀咕道:“你這廝著實可笑,先前還說,宋以儒亡國,金以儒亡國,到了大元就成以儒治國了?說不定大元就得亡在這妥歡帖木兒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