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敬是永樂二十二年進士,庶吉士出身,因漢王謀利,被判腐刑,後成朱祁鈺講讀,後又成了朱見瀅講讀,年紀大,見得多,對此早就見慣不慣,言道:“世子爺,你年紀小,沒見過,這事不稀奇,但凡有兵禍,就一定有饑荒。普通老百姓,一年到頭,溫飽有餘,家中存糧也就夠月餘。誰也不知兵禍要多久平息,錢就不是錢,糧食才是真的,故家家買糧存著。糧行們見此,會趁勢抬價,賺的盆滿缽滿。”
朱見瀅低吼道:“這是在發國難財,就不怕事後被朝廷追究?”
成敬道:“世子爺,您還沒明白這裡面的事,朝廷要募兵,參軍的能得糧餉,糧行抬高糧價,沒錢的老百姓就買不起糧食,想要活命,就只能參軍。”
“嘶!”朱見瀅倒吸一口涼氣,嘆道:“能跑的跑,不能跑的買糧,糧行打著幫官府募兵的幌子,心安理得的發國難財,到最後,是沒錢又買不起糧食的貧苦老百姓擔下了所有。”
“兵禍過去後,逃跑的回來了,依舊當他們的大爺,貧苦老百姓還是貧苦老百姓。”
“真是沒天理!”
見朱見瀅憤憤不平,成敬又道:“世子爺,甭生氣,這世道就是這樣,翻開史冊,記錄的是巍峨兩漢,魏晉風流,盛世大唐,繁華兩宋,可真要究根到底,嚼爛了品,都是貧苦老百姓的一把辛酸淚。咱家中進士那年,就聽官場前輩說過一句話,世子爺,您聽了不要生氣。”
“你說,我不生氣。”朱見瀅摒息道。
成敬回憶道:“咱家是永樂二十二年的進士,庶吉士,才有幸聆聽官場前輩們指教,他們問什麼叫人?咱家那時候不知,就回‘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故在天地眼中,人人如芻狗,皆人也。”
“他們笑了,又問咱家,黃河氾濫,地動山搖,冬無雪,夏無雨,秋收無糧,故天地不顯,聖人不出,百姓不為芻狗也。”
“他說人之所以為人,是要能吃得飽,能行走,能做事,便可為人,所以那些吃不飽的貧苦老百姓,便不算人。”
“既不為人,自然不用心慈手軟。”
“歪理邪說!”朱見瀅一巴掌拍在食案上,氣極道:“官字兩張口,還不是任他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尋常老百姓哪裡敢得罪他們?供這些貪官汙吏吃喝,任他們在頭上作威作福,到頭來,連做人的資格都被剝奪了,著實可恨。洪武十八年,蘇州農夫陳壽六,頭頂著《明大鋯》,將縣官顧解押送進京告御狀,這樣的事就該多來幾下。”
“這一回,想發國難財,我偏不同意。”
成敬急的給了自己一巴掌,怪自己多嘴,忙道:“世子爺,不可啊,眼下這個情形,能在京裡開糧行的,背後的水深著呢。”
“水深,那就去查,讓吳指揮摸清楚,這些糧行背後有哪些關係?先不要打草驚蛇,都記下來,等瓦剌走後,本世子要替京裡的老百姓討個小小的公道。”
成敬自知世子爺的脾氣,決定的事,八匹馬都勸不回來,只恨自己多舌,惹了一樁事。
臨臺湖畔,一行紅燈籠穿梭在綠柳叢中,緩緩靠近湖心亭,郕王朱祁鈺回來了,滿面倦容,進了亭子一屁股坐在食案前,拿起朱見瀅的茶杯咕隆咕隆幾大口茶水喝下去。
“上餐!”朱祁鈺吩咐道。
成敬自覺的退出了亭子,回到了湖畔,抬抬手,讓人去後廚取餐,然後與太監張樂一起守在湖畔。
亭子裡頓時安靜了,晚風悠悠的吹過,金秋桂子花香怡人,然朱見瀅聽了成敬說的事,便沒了心情,給宣德白瓷茶杯又添滿了茶水,仔細的琢磨這件事。
驀的,朱見瀅想到了一個好辦法,連忙湊到朱祁鈺跟前,說道:“聽聞於尚書讓各部兵馬從通州入京,同時運輸糧食,而通州有八百萬石糧食,十萬大軍也運不完,要是瓦剌人來了,剩下的糧食只能付之一炬,怪可惜的。”
朱祁鈺深吸道:“是啊,議了又議,現在人手不夠,只有這個辦法最好。”
“我有個辦法,能全部運入京中。”朱見瀅道。
“是何辦法?”朱祁鈺一下子來了興趣,疲態一掃而光,直勾勾望著朱見瀅。
“城裡有幾十萬老百姓,面臨缺糧,走又走不得,不若讓老百姓自發去通州運糧食,運回京裡,官府的人以一人一個月口糧核算發放給老百姓,其餘的上繳國庫。糧食運回了京,老百姓不用捱餓,如此兩全其美。”
“萬一他們攜糧而逃呢?”朱祁鈺皺眉道。
“沒路引,沒籍冊,能逃哪裡去?即便是逃,他們也是大明的子民,總比付之一炬的好。”
朱祁鈺手指慢杵著案面,靜靜的思量,忽然一拍桌子,頓覺得朱見瀅說的有道理,道:“有理,明天與戶部說,發給老百姓總比燒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