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邦德將這番充滿了新鮮術語的話,細細消化,瞭然道:“所以,還是要儘快讓貨主們來買,增加商社的銀子積儲。”
鄭海珠忽然駐足,吳邦德一怔,也停下腳步。
鄭海珠盯著他:“吳公子,有個主意,我不敢直接與老爺子講,你幫我掂量掂量。我想在鎮江挑個碼頭,演一齣戲。”
吳邦德目光一閃:“什麼戲?”
鄭海珠道:“很簡單,翻一條茶葉船,茶商恰好問我買了保險,拿到賠款。當然,茶商、船老大,其實都是我們的人扮的。”
吳邦細品須臾,就明白了,會心道:“為了吆喝保險是好東西嘛,不損人,但利己,有什麼不敢的?”
鄭海珠嘆氣:“是啊,演戲也是不得已。我們明人不像番人,我們明人膽子小,又最是疑心上當,不愛接納新鮮玩意兒。”
吳邦德嘴角微噙。他覺得,鄭海珠就算羊裝訴苦,也裝得挺有意思的。
他很高看她一眼,遂開始往深裡琢磨她的“詭計”。
“鄭姑娘,演戲不能用茶葉,還是用你們松江的棉布。棉布沉了,撈起來晾乾,還能折價賣,我們賠的是殘值,不是總值。這樣的話,一來,避免那些觀望的貨主,以為只要沉了船,就全賠,以至於今後怠於搶救貨物。二來,棉布不是全損,你演戲的花銷也能省不少。自己辛苦賺的錢,又是演戲而已,更要能省則省,對吧?”
哈哈哈……
鄭海珠不禁朗聲笑起來。
這吳公子的腦瓜太好使了,睿智,睿智啊。
和這些聰明的古人打交道,真乃樂事。
鄭海珠愉快不到三秒,心中忽然一動。
吳邦德雖然氣質不錯,但五官談不上出眾,個子中等,面板不黑不白,如果換一身平民的布衣布褲,混在人群中就找不出來的那種。
他的心智卻相當靈光,理解力和臨場反應都很快。
說話還有北方口音,想來是兒時跟著祖父吳惟忠生活在薊遼一帶的緣故。
他不去遼東做間諜,豈非有些對不起他那麼牛的名字“邦德”?
鄭海珠如此暗暗琢磨之時,又聽吳邦德打問道:“鄭姑娘,聽你方才的安排,令侄是準備做姑娘的臂膀,直接經商,不走舉業之路了?”
鄭海珠嘆氣:“我在松江有個書院,就是他的名字。原想著他不做小廝,在書院裡苦練制藝,寫好八股文,有朝一日能進士及第,我也算對得起我兄嫂了。不過現下看來,他更愛出來跑江湖。可如今,經商也得有功名傍身呀,否則那些官紳的圈子,是進不去的。”
吳邦德的臉上,浮起一層很澹的不屑:“八股寫得天花亂墜,也是皮毛文章,於修身齊家報國,無甚用處。”
但他沒有放大這樣的牢騷情緒,而是開始分享自己的路數。
“其實,可以花點錢,去南京國子監捐個功名。頭一年意思意思,坐幾天監,跟博士們點個頭、拱個手,若他們不嫌棄,就請他們去秦淮河喝幾頓花酒,讓有名聲的女使認認臉兒,自此便也算半個文人雅士了。尋常的場面都不會難看。不要真的以為能和那些正經進士出身的老爺們平起平坐,就好。”
鄭海珠聞言,當即露出“你說得好有道理”的神情。
她在松江,原也想打聽這個門路,只因從黃尊素到韓仲文,都是憑本事考的進士和舉人,且對南京國子監清正之風推崇備至,自己去問人家這個,豈非好比去問北清復交那些驕傲的第一學歷校友,“哎,買你們學校一個學位多少錢”,找罵嘛。
此刻,吳邦德見鄭海珠頗感興趣,爽快道:“我給姑娘找掮客去買就行,在下頭上這儒巾,便是去歲在國子監捐來的。”
啊這……
這吳邦德,真是坦誠他媽給坦誠開門,坦誠到家了。
進一步來看,也就是說,此人對於考進士去做官,沒有興趣?
“那,吳公子對前程,有何圖景?”鄭海珠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