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一、巳時、長安城道正坊、得月樓大門外】
此刻的長安城道正坊內,得月樓大門之外,人來人往,車架與行人如同流水一般,進進出出,好不熱鬧。將近正午之時,眾多食客分從四面八方趕來,都準備走進這座聞名長安的酒樓之內,好一快朵頤,大享脾胃之歡。
人群中還有兩位身份特殊之人,一位是大乾皇帝李重盛,另一位,自然是內廷大總管高良士了。
今日,皇帝微服私訪,與內廷總管兩人,身著便衣,信步走到了道正坊,想著再去得月樓內,吃一吃他心心念唸的“花雨茶燒餅”……
李重盛走到得月樓大門之外,卻見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乞丐,正趴在地上,向過往行人不住地磕頭乞憐道:
“各位大叔大嬸,大哥大姐,求你們行行好,可憐可憐我這瞎子,給個饅頭吧,我已經三天三夜沒吃東西啦!”
李重盛聽得不由皺眉,心道在我大乾京城,怎還有如此可憐之人?聽這乞丐的聲音,年紀並不太大,然再細看此人的頭面,見他兩個眼眶已然空洞,果真是個瞎子。
那個年紀並不太大的瞎子,正是昔日兵部侍郎趙勇的獨子趙小剛。那趙小剛前番得了姚子貝施捨的二兩碎銀後,跟一個好心的包子鋪老闆兌成了銅板,總算能時時買到幾個熱饅頭吃吃。然銅板再多,也有花完的時候,一旦手中沒了銅錢,趙小剛也只得再度流連於長安街頭,終日靠沿街乞討苟活於世。
自從有了上次姚子貝向他“豪贈”二兩銀子的經驗之後,趙小剛便專挑一些酒樓門前的熱鬧場合跪地乞討。雖然依照大乾律令,繁華街口與大酒樓之前,流民乞者均不可逗留,但趙小剛畢竟雙眼已瞎,不管是巡城的禁軍兵卒,還是長安縣的衙役捕快,見了他如此可憐之狀,至多也是將他驅趕而已……
此刻的趙小剛,便匍匐在得月樓的大門前不遠處,只因他來的時間不長,尚未碰到巡城的衙役,然兩個得月樓的夥計卻已跑上前來,對他大聲呵斥,踢踢打打,叫他趕緊走開。
李重盛眼見店小二正欺負那雙眼已瞎的趙小剛,心中便甚是不快,然這些也畢竟是世態常情,他也不好遽施責罰。於是,皇帝便命高良士施捨那乞丐兩片金葉,好讓那個可憐的乞丐,也能吃上幾頓飽飯。
然而,對天子的這一吩咐,高良士卻難得地“抗旨不遵”了一回。這位內廷大總管忙向李重盛解釋道:“三郎,若咱們給了那乞丐兩片金葉子,搞不好,會害了他性命!”
李重盛頓時笑了笑,嘆道:
“昨日,我還說老三不通世相人情,看來,我這個老父親,也沒比兒子強多少啊!”
高良士忙賠笑道:“世相人情,不過小智,三郎胸中藏著的,可是經天緯地之大智!”
可李重盛卻擺了擺手,再次嘆息道:
“咳!老了,不中用了……天地無窮,焉得參悟?今時今日,我連家裡的幾個兒子,都猜不透!”
高良士欲待勸慰幾句,李重盛卻沒有讓他多言。
於是,李重盛便吩咐高良士,進入得月樓內,將一片金葉子兌換些散碎銀兩和銅板,又買了一些包子肉餅,裹成一個大包,將這些盡數施捨給門前的趙小剛。
高良士走到趙小剛面前,只是朝兩個店小二瞪了一眼,嚇得那兩名跑堂,忙躬身縮手,退回了酒樓之內。
依照李重盛的吩咐,高良士將所有的碎銀與銅錢裝在一個袋子裡,又將另一包吃的,都一併交到了趙小剛的手中。
趙小剛聞到包裹裡食物的香味,又摸了摸袋子裡的錢銀,立時朝高良士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口中連連謝道:
“多謝這位大老爺,您可真是在世的活菩薩呀!小的給您磕頭了!老爺必定多福多壽、多子多孫!……”
高良士聽得心中異常不快,然也沒有與對方計較,他走回李重盛的身邊,問道:
“三郎,咱們要不要去得月樓的雅間一坐?”
“算啦!”
李重盛擺了擺手,不知是因為他在門口見到了一個邋里邋遢的乞丐,掃了吃飯的興致,還是由於他看見得月樓裡的跑堂如此仗勢欺人,心中起了一陣不快,他忽然改了主意,今日的午膳,並不想著落在得月樓內。皇帝一轉身,卻離了得月樓,往南行去。
高良士陪著李重盛一同漫步,兩人走得不疾不徐、不緊不慢,時而走走,時而停停,李重盛對於道路兩旁的民房、店鋪、酒樓、茶坊……無不看得分外入神。李重盛手指著那些酒樓茶館,問東問西,自然,高良士細聲柔語,答得也是格外仔細……
過了半個時辰,兩人不覺間,便已行到了崇仁坊內,那裡坐落著一處寬廣的府邸,正是李縝居住的魏王府。
魏王府的總管馬華成,見當今萬歲爺親臨王府,唬得趕緊跪地,李重盛卻擺了擺手,說道他今日微服出行,所有人不必拘禮,命馬華成只管帶路,皇帝要去探望自己的兒子。
此時方當晌午,魏王一家,正圍坐於前廳正中的一張紫檀木大圓桌前,一道享用午膳。
李縝休息了一夜之後,頭暈已然好轉,又服了幾帖太醫的湯藥,他已能行動如常。
李重盛走入前廳之時,李縝正端著一碗羹湯啜飲,他額頭上的傷口處,兀自貼著一塊白紗。
李縝身旁的魏王正妃鈕氏與側妃張氏,均認得天子模樣,見了李重盛走進,急忙一個個起身,面朝李重盛俯身跪倒。
李縝不覺詫異,側頭卻見是自己的父皇,也慌忙放下了飯碗,正欲朝李重盛俯身下跪……
“不要跪!”李重盛隨即連連擺手,笑著道:
“今日,朕只是作為一個父親,過來看看自己的兒子!這裡沒有君臣,只有父子,大家快坐下!”
見李重盛一身便服,言語又如此隨和,李縝也揮了揮手,令自己的妻子兒女都不用拘禮。
於是,李縝讓出主位,給李重盛就座,自己則在旁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