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心中暗自思量,我同一個夢中之人,說她正在做夢,這個道理無論如何也說不通啊!但我該如何才能讓胡姐姐相信,她此刻正在自己的夢境之中呢?不如我便不與她言明夢境之事,只叮囑她不要穿鏡即可。
思慮罷,徐恪就伸出手掌,將胡依依一隻柔若無骨般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輕輕地拍了拍,語氣凝重地言道:
“娘子啊,你且先將餘事盡皆放下,只需記住我這句話,你若見到一面銅鏡便當轉身走開,切勿靠近,切切勿忘!”
胡依依神色狐疑地朝徐恪看了看,終於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徐恪的請求。她此刻卻忽然臉色微微一紅,將小手從徐恪的掌心抽了回來,低著頭忸怩道:“當著幾位妹妹的面,你羞不羞……”
“呃……好吧!”徐恪舉起酒杯,飲下了一大口美酒。他望向左右,只見慕容嫣與怡清相談正歡,姚子貝陪著孩子們說說笑笑,恍似無人注意他與胡依依的舉止神情。然見胡依依竟還如此怕羞,他心中亦不覺哂然。
“原來,在胡姐姐的夢裡面,就算她與我共同度過了四十餘年的歲月,她還是如此地害羞呀!”
徐恪一邊飲酒,一邊暗自感慨著,旁邊的眾人卻是杯來蝶往,言笑晏晏,一場全家人共聚的晚膳很快結束。滿桌的美食盡皆吃光,女孩子們搶著將碗筷收拾已畢。徐恪的幾位娘子也都帶著小孩,回到了各自的房間。
夜色已深,庭院中就只剩下胡依依與徐恪兩人。徐恪的心中不禁又惴惴不安了起來。依照常理,夫妻入夜之後,不就是該同床共枕了麼?可這畢竟是在一個夢境裡,而這夢境又是如此地真實。他若不與胡依依同床,顯然不合情理。但若叫他厚著臉皮與胡依依共臥一榻,他也委實做不出來……這可叫他該如何是好呢?
徐恪撓了撓額頭,不禁當空望了望。他心道:“這鏡花古鏡到底是誰創制的呀?怎地有如此絕妙的境遇?可這種絕妙的境遇,我又該如何應對呢?”
胡依依見徐恪兀自在庭院中徘徊,似乎還在望月懷遠,便走到他身旁,拉著他的手說道:“阿恪哥哥,咱們回房去吧!夜深了,外頭涼,小心著了寒氣!”
徐恪臉上一紅,只得被胡依依牽著手,隨著她進入了自家的內院。他二人穿過了幾處拱門,走過一片迴廊,便進到了一間寬敞的內室之中。內室中收拾得甚為淨雅,正中的牆面上卻掛著一幅草書,寫的是“逍遙已哉,君子樂只!”八個大字。徐恪約略一看,便知恰正是自己的手筆。
胡依依將屋內的一張紅梨木雕花大床收拾停當,鋪好了被褥,便朝徐恪柔聲言道:“阿郎,早些睡吧!”
徐恪躊躇著問道:“娘子,那……你呢?”
不料,胡依依卻打了一下徐恪的肩膀,笑道:“你想得美!今晚,我跟二胡睡!”
“哦……好好!”徐恪總算吁了一口氣。
待胡依依離了內室之後,徐恪脫衣躺倒在床上,他聞著被褥馨香溫軟的氣息,看著周圍清新雅緻的陳設,心中又不禁湧滿了幸福快慰之感。不過,一想到自己有四位娘子作陪,可到了晚間,居然還是要獨睡空床,雖然終於免了尷尬,但心裡畢竟還是有一絲絲的失落……
一夜無夢,又是次晨。天光大亮之後,徐恪起床。他到前廳用罷早膳之後,尋遍了前後左右,卻都找不見人。
徐恪心中頓時大感驚奇,他一直往後園中尋找,一路上,不斷地穿堂過院,走過廊房,終於在怡清居住的內室中找見了他四位娘子。只見房中熱鬧異常,四位女子嬉笑連聲,正一起坐在一張方桌前,玩著骨牌。
徐恪見著這番光景,心中也覺有趣,不過那四人卻自顧打牌,都沒空理他。他站在胡依依身後看牌,對面的慕容嫣卻嘟著嘴說道:“無病哥哥,你昨天不是說好了麼?要給四胡講故事,還要為她寫詩填詞呢!”
“噢……我差點忘了!四胡,她人在哪兒呢?”徐恪摸了摸自己額頭,恍然道。
慕容嫣笑道:“你呀,最懶了,又推說不記得!四胡一早出去爬山了,大約是採摘些蘑菇野蕈回來,你快去找她吧!”
怡清卻道:“還有七胡、八胡,大約也在山那邊。病木頭,你可不許偏心哦,要教就一起教!”
胡依依也笑道:“徐郎,那你就把孩子們一齊叫來,教他們習文寫字吧!”
“好好好!那你們玩牌,我去找孩子們……”徐恪忙不迭應聲,匆匆退了出來。
姚子貝目送著徐恪的背影,似有些不捨,身旁的胡依依卻催促道:“妹妹,快出牌!”
徐恪領了幾位夫人的指令,自不敢怠慢,便出了自家的莊院,到海邊、山上將八個孩子盡數找齊。他又領著孩子們到中間的一處庭院中落座。他命孩子們各自找來桌椅和筆墨紙硯,又讓孩子們跟著自己大聲誦讀古書。院子裡開滿著各色梅花、桃花,一陣陣海風吹來,芬芳撲鼻……就在這一派祥和蔥蘢的景緻中,徐恪這個爹爹,也就兼著當起了他孩子們的教書先生。
時日匆匆,一轉眼便是晌午,徐恪正要教孩子們習字,卻見姚子貝過來喊他們吃飯。眾人便都一道來到了中庭,那一張大圓桌上也早已擺滿了豐盛的菜餚。
與昨日的晚膳一樣,一家子人歡笑舉杯,盤來碟往,未幾,桌上食物又被吃了個精光。吃罷午膳,姚子貝正要收拾,卻被胡依依一把拽住了,說道:“小貝別收拾了,走,咱們打牌去!”
慕容嫣也道:“依依姐姐,這裡陽光好,咱們午後就坐在這兒打牌吧?”
怡清雀躍道:“這裡好這裡好!大姐姐,以後我們就在中庭玩牌,還是這裡敞亮!早知道病木頭這麼乖,我們也不用躲到裡面去啦!”
怡清話音剛落,四位少女都不由得哈哈大笑。
“阿恪,我和妹妹們玩一會兒骨牌,這些碗碟可就交給你嘍!”胡依依轉身朝徐恪柔聲言道。
“娘子儘管去吧!這裡就全都交我收拾!”徐恪忙回道。
接下來,徐恪便讓八個孩子去裡面的書院內各自練字。自己一個人擼起袖子,提來水桶,收碗筷、洗碟子、抹桌子……忙乎了起來。
而就在三丈開外,胡依依與姚子貝、慕容嫣、怡清卻找來了一張方桌,在斑駁的陽光裡坐下,四個少女推牌拿牌,你一言我一語,玩得不亦樂乎……
徐恪收拾好了飯桌、碗碟,索性又拿了笤帚打掃起了庭院。而無論他怎麼忙碌不休,他四位娘子幾乎連看都未看他一眼。眾人眼裡只有那一張張兩寸的骨牌,根本無暇理會這位勞作不停的夫君。
徐恪堪堪打掃已畢,不覺甚是腰痠背痛,畢竟在胡依依的夢裡,此時的他已然年過花甲。他將笤帚水桶放好,找了一處花架旁的木墩子坐下,一邊捶著自己的老腰,一邊仰頭享受一下午後慵懶的陽光。
徐恪抬頭望了望當空的那一輪旭日,又側身看一看身旁的四位娘子,內心忽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