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下,燕王府幽靜花園中的書房中,一個身穿黑色袈裟,面容醜陋的老和尚雙目似開似閉,恍如入定一般,靜靜聽著身穿蟒跑的朱棣訴說跟隨藍玉北伐的經歷。彩@虹*文¥學%Xue正是朱棣的老師,法號道衍的姚廣孝,他自朱棣出征後便即出外雲遊,今日方才回到應天。
朱棣正在說話之際,耳中聽得輕微叩門之聲,心中不禁甚是不悅。原來此處書房乃是他和道衍商議要事之地,莫說王府的下人丫鬟,便是視為心腹的張玉,朱能未經傳喚之下也是不敢擅入。
待得接過張玉手中那封封面潔淨,沒有任何署名的奇怪信件後,朱棣面色稍和,拆開後在燭火下仔細檢視起來。
朱棣細看這書信上所寫,不由怒氣勃發,霍然站起身來,伸手將那一頁信紙拍在身側桌上,氣極而笑道“好一個人無傷虎心,虎有吞人意。這個涼國公當真是非要和本王為敵不可。”嘴裡這般說,心中卻是暗自慶幸忖道倒也不枉本王當日替白徵求情留下他一條小命,宮中之事本王倒也可以略知一二。
道衍睜開一雙三角眼,看了看朱棣,卻對他手中的信紙卻沒有絲毫的興趣,因為他內心之中早已透徹無比,因為眼前這位素有韜略的親王殿下雖得皇帝陛下看重,卻不是太子。藍玉一心忠於當今的太子朱標,就決定了二人之間只有你死我活,遲早要分個生死勝敗,這場涉及皇權的爭鬥,甚至比沙場上明刀明槍的廝殺還要兇險。
道衍面露微笑的淡淡說道“目下這隻老虎可謂聖眷正隆,殿下又能奈何?”
朱棣聞言不禁嘆了口氣,頹然坐倒後面露幾分無奈之色的說道“父皇對北元妃子之死,對他率軍衝擊喜峰口之事隻字不提,反倒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將其譽為漢時衛青,唐時李靖。以目下之勢,本王倒的確奈何不得他。”
“太子殿下在大軍北伐之前,祝藍玉建冠軍侯霍去病之功。漢時衛青這句讚譽雖是不吝褒獎,卻也有皇帝陛下的深意所在。”道衍看了看面上略露不解之色的朱棣後,悠然自得的言道“霍去病,衛青這甥舅二人雖為漢武帝時軍中擎天雙柱,性子卻有天壤之別。飛將軍李廣的兒子李敢錯怨衛青害得自己的父親自殺,拔劍傷了衛青後。霍去病怒不可遏,親手射殺李敢給舅舅復仇。由此可見霍去病的也是性如烈火,張揚異常。長平侯衛青與匈奴七戰七捷,官至大司馬大將軍。其姐衛子夫貴為皇后,其妻乃是漢武帝的姐姐平陽公主,三個兒子尚在襁褓之中已然封侯。若論其權勢滔天,在漢朝時的外戚中只怕都無人能及,可是這位長平侯卻從不結黨,甚至門下都不養士。”
朱棣聽得道衍說到此時,心氣頓和,淡淡的問道“看來父皇是希望藍玉能做我大明朝的衛青,而不是霍去病。”
道衍手捻佛珠,緩緩閉上了雙眼說道“目下秦王,晉王已然各自率軍駐守山西,陝甘,今日的藍玉越是張揚,只會讓殿下您儘早獲得軍權。”
雪花飛舞下縱馬疾馳,寒風撲面中連綿而起,充斥於耳的盡是元軍士卒的哀嚎。眼前的那一張張鮮血淋漓,充斥著忿恨,怨毒與驚恐的面孔似乎是元軍萬夫長海蘭達,又或是那些被自己親手斬殺的北元士卒。
朱權翻身坐起後只覺得渾身冷汗淋漓,這才面露苦笑的醒覺過來,方才那浮現在眼前的一幕幕栩栩如生的畫面不過是南柯一夢。端起桌上早已涼透的冷茶咕嘟嘟灌下半壺後手持長劍走下自己居住的小樓,在湖畔練起劍來。
月上中天,寂靜的院落中只聞啾啾蟲鳴,待得半柱香的時分後出得一身熱汗,朱權這才渾身舒坦,駐足湖畔凝視那倒映在水面上的一輪明月,不禁暗自嘆息一聲忖道這種揮之不去的感覺怕是沒有上過戰場,不知沙場兇險的人終生難以體會。
暖暖的秋日之斜照之下,耳中聽得方孝孺那抑揚頓挫的誦讀之聲,朱權只覺得上下眼皮打架,再也壓抑不住睡意,終於伏在桌上沉沉睡去。好在今日國子監課堂上的授課老師不是祭酒李希彥,而那方孝孺背誦起孔子的書後便是搖頭晃腦自得其樂,渾然不知那坐在泥塑木雕般的朱棣身側的朱權早已經夢周公去了。
待得伸著懶腰,精神奕奕的朱權走出國子監之時,不見徐瑛的身影,這才回想起日間聽師傅秦卓峰所說其父魏國公徐達連日來病重,徐瑛未曾來上課之事,不由得意興闌珊,策馬回府。
身穿白衫的宋國公愛女馮萱眼見今日天清氣朗,本欲邀約朱權泛舟河上,眼見朱權一副落寞之色,便也打消了心中念頭,鬱郁獨行在長街之上心中不禁氣悶,暗自忖道刁蠻師姐不曾相伴半日,便須得這般落落寡歡麼?
夜幕之中的魏國公府邸,一臉病容的徐達自病床上醒轉過來,眼見兒子徐輝祖,女兒徐瑛一臉關切的立在床前,也就勉強接過徐府老管家徐福手中的藥碗,強自飲下後,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轉頭對兒女緩緩說道“你們回房歇息吧,為父有幾句話對徐福說。”他自少年時跟隨朱元璋歷經征戰多年,多有創傷在身,自數日前舊疾發作,竟是越發沉重起來,心中明白老天爺留給自己的時日已然不多,有些事情須得早做安排才好。
徐瑛心中雖則納悶,卻也不敢違拗父親之意,只得關上了房門,返回自己閨房。
待得門外的腳步聲消失,徐達看了看身前那鬚髮花白的管家徐福,面露微笑的說道“你跟隨我也二十餘載,也垂垂老矣,該享享天倫之樂了。輝祖已然備下百兩紋銀,待我去了之後,就帶著你的兒女回老家種地去吧。”
徐福眼見主人這般安排,心中陡然天良發現,撲到在地喃喃說道“若非您當年自韃子軍手中救下老奴性命,老奴的兒子,孫子又何來這世上?可恨小人卻做下如此豬狗不如之事……”說到此時,已然是老淚縱橫,難以自已。
“我等皆為人父,有些事情那也是莫可奈何,身不由己。”徐達一面咳嗽一面緩緩說道。
徐福聞言不禁心中大震,匍匐於地再也抬不起頭來,直到此時他才恍然頓悟,眼前這個臥病在床的徐達元帥一生經歷過多少鬼蜮伎倆,自己以為的那些舉動早已被主人所洞悉。
一連數日不見徐瑛的身影,朱權也猜到了魏國公徐達只怕病情非同小可,這日午後時分帶著書童馬三保朝秦淮河畔的魏國公府邸行來。
遙遙可見魏府大門之時,長街對面突然一陣騷亂,隨著一陣粗野的喝罵和行人驚慌失措,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賓士而來,馬側還緊緊跟隨著二十餘個士卒。
藍玉策馬來到魏國公大門之前,這才伸手一拍額頭,想起自己這是來探病,這般前呼後擁而來甚是不敬,跳下馬後正要請徐福通稟,又自腰間取下三尺長劍,轉身遞到親軍百戶王二虎手中,沉聲吩咐道“你等都在府門候著。”
徐福眼見是威名赫赫的涼國公駕到,不敢怠慢,正要入府稟告之際卻見一個身穿蟒跑的青年騎著一匹四蹄如雪,通體烏黑的駿馬來到府門之前,不由得心中一震。他雖不識的朱權,卻也心知這蟒袍只有當今親王才得穿著,忙不迭的疾步迎上前來。
藍玉眼見朱權到來,也只得躬身一側。
在徐府下人的引領之下,朱權,藍玉一前一後的來到了徐達的臥房。
徐瑛眼見朱權到來探望自己父親,不由得芳心甚慰,卻沒有說話。
徐輝祖心中雖不喜朱權,礙於對方畢竟是親王身份,且親身前來探望自己父親,也只得大禮參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