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過晡時,正當經貞和弘高探討細川之亂時,屋外侍奉的小姓若丸突然入屋參拜,並遞上一塊帕巾。經貞一看是鶴子之物,便知其必有急事,於是向弘高告罪一聲就將帕巾抖開來看。
“家父母突然與詮久殿下許以婚姻,不日成親,情勢難以逆轉。然妾唯有蒲草之念,不作他想。若事之不濟,當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備註一)
經貞一見所寫內容便大驚失色,弘高也早已知道其與之事並曾多番勸阻。如今取過帕巾一覽更是眉頭緊鎖道:
“此事極其棘手,更涉及多方勢力、牽一髮而動全身。詮久殿下出面定是得了大殿(備註二)首肯,要鞏固本家與國持方的盟友關係,並非你們兩個黃口小兒所能改變。
“因此,如今上策乃是順水推舟,只要你保持緘默,大家自然會對一女子之言視若無睹,照常操辦此事,事後避免瓜田李下就成。”
經貞聞言搖了搖頭,艱難開口道:“求老師教我中策、下策!”
弘高陡然作怒,厲聲道:“我本以為你已勝過成人,沒想到此時卻作稚子之語。如今禮崩樂壞、大亂將起,正是英雄豪傑並起之時。以你的才智蟄伏積澱數載,大有希望超越出雲守殿下的霸業。難道要為一婦人而放棄蟄伏,敗壞大局嗎!”
尊師前所未有的重責之下,經貞沉默了片刻,最終臉上湧起堅毅,鄭重道:
“初心易得、始終難守。經貞無論是學藝、習武的本心都是為了守護身邊重要的人,所以無論是螳臂當車還是同赴死地,我都願意選擇一個有她的結局,而不是沒有她的天下!”
弘高聽得此言怒極反笑,連連搖頭道:
“本以為你是璞玉,沒想到到頭來卻是爛泥。你且想想,自應仁之亂以來,以下克上、同族相殘,子弒父、弟殺兄都已是稀鬆平常之事,更何況區區男女之情。沒有力量,痴情就是痴呆、仁愛便是軟弱。你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參悟不透,還想做成一番大業。簡直愚鈍不堪、冥頑不化,枉費我一片心血!”
經貞此時也已上頭,不禁針鋒相對道:
“老師剛才講了父子、兄弟、男女皆不可信,是不是偏偏漏掉了師徒?老師出身不凡,卻偏偏隱居山野,垂青我這爛泥,說到底也存了利用之意而已。可惜我愚鈍不堪、冥頑不化,讓您此番投資落入水漂實在遺憾吶。”
弘高好像受了當頭一棒、身形晃了一晃險些沒有站穩,赤紅著雙眼死死盯著經貞。
“好!好!好!原來你竟如此視我!”
“便是如此!”
經貞倔氣上來,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僅僅對峙片刻,弘高就彷彿突然蒼老了十歲,亡魂失魄地坐了下來,不再看向經貞,低頭道:
“小畜生,滾吧!”
看到弘高大受打擊的樣子,經貞怒火回落,理智重現。回想起師徒相處間弘高的舐犢之愛和拳拳真情,不禁為故意刺痛傷害恩師而悔恨不已,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彌補一二,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只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後,沉聲道:
“老師苦心厚愛,經貞此生已難以為報,下世定當粉身碎骨、結草銜環。還望老師多多保重!”
言罷,就頭也不回的走出門去。
許久之後,背後隱隱聽到長長的嘆息和一聲“痴兒”,經貞腳下一頓,但隨即加快了遠去的步伐。此時夕陽如血,只有少年的歌聲遠遠迴盪。